江春顏抱緊他急急發問。
“我在哪裏,哪裏,梁醫生?”她第一次可以稱呼其他人。
梁鬆落沒有答她。他把眼神轉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他的雙手沉痛地攬緊江春顏纖弱的腰。
注射過鎮定劑,梁鬆落走在昏暗的通道,那些病人的臉一張張在他眼前晃動,自語,咆哮,呆笑。他憎恨起這樣的環境、這些病人、他自己,除了江春顏。
誰無年少輕狂。每天的功課繁重,他沒有崇高理想,隻是除了讀書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的課業優秀,心裏卻是自卑的。窮人沒有親戚,也無朋友。他的學費是父親厚著臉皮差點跪在別人家裏借來的,他發誓有朝一日他要還盡所有人的冷臉。
他在街頭邂逅江春顏。家境寬裕的孩子大多天真無邪,因為有求總是必應,哪知世道艱難。梁鬆落有張俊朗而憂鬱的臉,令江春顏有說不清的好感,哪怕他肮髒的球鞋踩到她漂亮的絲帶涼鞋。
兩人順著城市的河流行走,梁鬆落越沉穩,江春顏就越天真。她說起她的生活,不過是少女情懷裏的一種嬌縱。
順著河流前往穿過樹林就是城市的別墅群,“喏,在那裏。我家就住在那裏。”江春顏笑著。她的世界是他仰望所不能及的。她越不設防,他就越恨。
他陰沉著臉,表情很奇怪,引起江春顏的笑。在他看來她是輕視,是挑逗。他用心讀書的神經在那刻打結,他要摧毀她的優勢,用最原始的方法。
事情來得太快,她忘了叫喊。她胸前的胎記在他眼前晃動。他不顧一切挺進她的身體時,天空下起了雨。漸漸她停止了反抗,他推開她的身體。微弱的光線他看見她的白皙的雙腿有血跡,恐懼與後悔擊醒了他,他狂奔而去,離開了那個肮髒的現場,任由江春顏撕心裂肺的哭泣被雨夜淹沒。
他試圖去忘記。他的生活一貧如洗時他忙著改變環境無時間記取,而他的日子一天天豐盛時,曾經的一幕一幕卻在他眼前悄然浮現,那是他心裏最陰暗的角落,一世痛悔的源頭。
梁鬆落在飯堂獨自用餐,小沈端著餐盤走過來徑直坐下。
“江春顏因奸致孕。那年她剛考取大學。她連那個男人是誰都不知道,懷孕了也不知道。軍訓時暈倒。宮外孕。被學校勒令退學。她是他們家庭的恥辱。遭人強暴本不是她的錯,隻是她對那個她並不認識、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強暴者有了愛情。她考取的還是你就讀過的大學。你沒聽說過?”小沈問得很隨意。
梁鬆落說:“埋頭讀書的人基本不會理任何聲音。”小沈幹癟的嘴唇讓他已經沒有食欲,隻是這頓午餐他還要若無其事地吃下去。
“她的父親有頭有臉,容不下瘋癲的她。她被送到這裏。你知道,這個地方如果病沒治好,隻會更壞。”小沈的臉看不出是同情還是鄙夷,“或者她如果知道強暴她的是誰,也不會這般境遇。”
“你一點都不驚奇,梁醫生。”小沈說。
“這個時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他說。
“她是被強暴的,她反抗過,但是後來她願意。”她繼續說,“瘋子的精神世界其實最真實,不會隱瞞也不會粉飾。也是因了這樣的醜聞,家庭才不容她。”
“你很了解。”梁鬆落說。
“桃色事件往往讓人津津樂道。”小沈說,“況且江春顏是漂亮女子。”
清醒的病人
梁鬆落在自己家的花園裏做了一個夢,女子的白裙沾滿血跡,迎風飛舞的頭發像千年的樹妖,陰森森地遮住了他眼前的陽光。他聽見女子的狂笑:“我不見了,幫我找。”卻看不見被頭發遮掩的臉。梁鬆落想飛奔,卻沒有半點力氣,女子的頭發蜿蜒連綿將他纏繞。
勝衣將他搖醒:“鬆落,鬆落。”他睜開雙眼,看見妻子關心的眼神。他麵上的汗水淋漓而下,風聲鶴唳,悚然心驚。
梁鬆落隨即展顏:“夢見你不理我,害我苦找。”他將勝衣攬入懷中。勝衣的頭發散發清香,覆在他的胸前。他不禁想起被那女子長發纏繞的夢境。陽光隱匿在暗灰雲層,秋風蕭瑟而至,他打個寒顫:“風很大,進房吧。”
關門,他擁緊勝衣的身體,順著她的頸熱烈地向下滑。勝衣嬌聲呻吟。他將勝衣推向沙發,企圖像往日那般決然直入,卻在黑暗與白晝的交界處一瀉千裏。曾經盛滿身體全部力量的敏感之處猶如在地爬行的蚯蚓,軟綿,弱小。
舒勝衣眉心緊蹙:“是不是工作太累?”
揮之不去的陰影將梁鬆落的日子塗成不透明的灰,身體精神混沌一片。被絲藻一樣的頭發纏繞,一個驚心夢魘。心裏最暗的那個黑洞,又撐開了些許罅隙。
過了每個月的經期,江春顏的躁狂隨之消退,她的抑鬱更深。她暗無天日的回憶與血跡有關。被侵犯,心理最初的抗拒與身體後來的配合給她帶來羞恥感。本是暗地的羞恥感,而大庭廣眾的暈倒,流血,校方勒令退學,家庭冷落,是將羞恥感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這一切擊中年少的她。她掉進了深淵,不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