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搬來的第一天,我在陽台上無意間看見你,我就深深地愛上你了。……我是個不幸的人,很小的時候,我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爸爸是個采礦工人,媽媽種地織衣,在我童年的記憶裏,一家人很和睦……可是,這幸福太短了,在一次礦難中,爸爸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八歲那年,耐不住寂寞的媽媽和別人好上了,拋下我,跟那個男人跑了。我從此和奶奶在一間破舊的土房子裏生活,那屋子太老了,夏天漏雨,冬天凍冰……我學習很好,很順利地念完了初中,高中,考上了大學,是我們村裏第一個大學生。那時候,我發瘋地念書,我知道隻有考出去,才能徹底地離開那個村子,離開那個窮得看不到希望的村子。大學畢業後,我又考了研究生,等到學位和工作全部到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了,我的青春都用來讀書了,而我竟然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我開始不停地相親,頻繁地接觸各行各業的男人,我心裏麵,強烈地想要一個家跟一個愛我的人,那欲望折磨得我近乎瘋狂。”

女人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雙手不停地摩擦,嘴唇輕輕地抖。

“……可是,相親帶給我的,除了失望,還有心碎。那些男人不是嫌我太老,就是嫌我太醜……說我長了克夫相,相親的次數越多,我就越發地懷疑他們說的是真的。我開始整容,為了讓自己變得漂亮,我花去了幾乎所有的積蓄,我改了臉型,植了鼻子,隆了胸,我以為男人想要的,無非就是這些。我又開始不停地相親,可是,他們依舊嫌棄我:醜,歲數大,家庭不好,學曆太高,城府太深,太要強了……各種各樣,堂而皇之的理由。我真的害怕了,以為是自己名字起得不好,又花了大筆的錢,請來大師改了名字,我以為換了名字,就可以一切順利了。可是,情況似乎一點沒有變!”

女人的雙手在自己的上身來來回回地抓,突然歇斯底裏地哭起來,像是漲滿的氣球突然鬆開手,所有的委屈忽地湧出來,犀利絕望。“為什麼他們都不要我?為什麼他們都嫌棄我?為什麼他們都那麼討厭我?為什麼?”女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靠近細米,憤怒的眼神似乎要把細米烤焦。

細米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女人會有如此詭異的言行——她的心靈,因為受了太多的刺激,已經變得扭曲了,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細米看著女人一步一步惡狠狠地向自己走過來。

“還有你,為什麼我向你借支蠟燭,你明明有,卻不肯借給我?為什麼,我說我冷你都不肯擁抱我?為什麼,你寧願跟一個男人在浴室裏麵做愛都不肯碰我一下?為……”細米重重的一記耳光打斷了女人的話。他看見女人惡毒地看著他,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大聲地瘋狂地笑,笑得讓他喘不過來氣。

“我都看見了,看見了你們在一起的DV,看見了你們一起做飯,養魚,一起做愛。他給你寫的信,還有你送給他的戒指,我全都看見了,你的秘密我全都看見了,你不是想要回他送你的魚嗎?好,你跟我來,你跟我來啊。”女人往門口走去,似有若無地笑。

墜落

細米又一次走進了女人的房間,光線陡地暗淡了,細米發現房間的細節發生了變化——牆壁,地麵,窗簾,所有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黑色。房間裏彌漫著古怪的香熏味道,讓他覺得頭隱隱地疼。臥室的窗戶上貼著一幅大大的畫:一個全裸的英俊男子挑逗地擺弄著生殖器。畫裏的男人,竟然是自己,被人用移花接木的方法換了腦袋。細米扯下那張畫,頃刻撕得粉碎。他看見女人站在陽台上,手捧著他的魚缸,微笑著衝他招手,魚缸傾斜地正往一邊滑。細米大步跑過去,一把捧過他的魚缸,魚缸裏的兩條接吻魚驚恐地用身體四處碰撞著,想要掙脫束縛它們的玻璃。

細米覺得有人在身後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他的身體,忽地沒有了重心,開始急速地下落。

這是個漫長的墜落過程,細米忽然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了和一個男人刻骨銘心的愛,想起那個男人跳樓自殺後血肉模糊的臉,想到自己如何從他和一個女人的婚禮上倉惶離去,想起如何逃到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市離群索居,想到自己如何在夜裏顫栗著驚醒……他全都想起來了,他的前半生。

“我知道你要走了,過來向你道個別。”女人說。

細米最後看見的畫麵,是越來越大的兩條接吻魚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