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忽地坐起身來。“就是那個走資派的女兒秋濃。”李豫一把抓住媽媽的手,“媽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的兒子?”
媽媽拚命搖著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她。二十幾年前她就死掉了。那不是她。”
“我是誰的兒子?”
“秋濃,你是秋濃的親兒子。”媽媽神色慌亂地說,“這怎麼可能,不可能是她。”
李豫看著媽媽的表情,他絕望了,他知道了答案。“我是秋濃的兒子,而不是你的兒子,她臨死的時候說我是她秋濃的兒子。我和千千竟然是親兄妹。”李豫自語著從床上站起來,念叨著走出門去。
街上,慘淡的路燈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遠遠而來,自李豫身旁掠過。李豫停下腳步,回頭看那輛自行車。後座上,一個穿著白旗袍的女人冷冰冰地看著他。
李豫用力揉自己的眼睛,重新睜開眼時,臉前赫然站著一個穿白旗袍的女人,眼眶裏全是白眼珠!“你是我兒子。”她說。
李豫發瘋般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李豫看到滿眼都是穿著白旗袍的人。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我不是你兒子。”李豫說,“我和千千不是兄妹。千千,千千呢?”
喊著千千,李豫渾身打了個激靈,腦子突然清爽了。他一下子從急救室的床上坐起身來。
李豫想起來,自己是盛怒之下跑回來向媽媽要答案的。她已經證實了,他的確就是秋濃的兒子。
“千千。”李豫突然心頭一緊,把千千一個人留在村子裏,怕要出事了。
真相
李豫風風火火地回家取了一些錢就走。媽媽從後麵喊著追出來,他卻充耳不聞,打了輛出租車直奔鄉下千千的家。
李豫趕到千千家時,已是淩晨時分。秋涼如水,月淡星稀。
千千的家門緊鎖。門外紙錢在昏暗的夜空裏隨風翻飛。李豫明白了,是村民們幫無助的千千草草安葬了她媽媽。可是,千千呢?
千千這個孤苦的弱女子,怎麼可能承受得起突來的雙重致命打擊?
李豫慌亂中想到她可能會在墓地,便沿著紙錢一路狂奔。遠遠看見夜霧下荒野中一個土堆,邊上坐著一個人。李豫大聲喊著千千的名字跑過去。
千千慢慢轉過臉來,說:“我們以後怎麼活?”
李豫像被人放了血似的跌坐在地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墳墓裏是自己剛剛離世的生身母親,身邊是和自己上過床的親妹妹。李豫覺得這一切真的就無法麵對了。
“我知道你會找到這兒的。”千千說,“你把手伸過來。”
李豫慢慢把手遞給她,突然看到千千的右手裏多了一把菜刀,李豫大驚,一下子抽回手:“你要做什麼,千千?”
“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個世界。否則誰丟下誰都會感覺走得不踏實。”
李豫一把奪下菜刀時,千千突然盯著他身後恐懼地尖叫起來。李豫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著白旗袍的女人站在身後。
白旗袍的女人在墳前慢慢跪下,說:“青柳妹妹,你代姐姐受罪了,姐姐對不起你,我來看你了。”
“媽媽?”李豫疑惑地看著她。
“我打車跟著你來的。”媽媽說,“這個村子就是你爸爸的老家。二十多年以前,我被你爸借抄家的名義救出城裏的老宅,星夜帶到這個村子裏。也是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你爸又偷偷把我接回了城裏。你們應當知道我是誰了吧?我特意穿上了當年的白旗袍,就是要向你倆證明,我才是真正的秋濃,而你們兩人不是親兄妹。”
李豫吃驚地聽著,手裏的菜刀咣的一聲掉在身旁的石窩裏。“那,她是誰?”李豫指著墳墓。
“她叫青柳,是一個被你爸爸當年從造反司令部救下的另一個走資派——千千的生身母親。當時她已經懷了千千,卻還要每天被抓出去遊街。
我和你爸從小在一起長大,當時你爺爺還是外公最得力的護院,後來他不慎得狂犬病死了。文革開始以前,我和你爸的感情已經很好。但你外公是絕對不會同意我嫁給你爸的。所以我畫了一幅畫,送給你爸。他想我的時候,就會看那幅畫。我說以後要和他一起私奔,回老家過日子。那幅畫就是我想象中老家的樣子。四句題辭:‘秋風起,濃如醉。月牙白,人不歸。’每句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秋濃、月仁。你爸去世後,我忍受不了那幅畫的折磨,便把它掛在你現在的臥室裏,一掛就是三十年。
後來,文革開始後,你外公和外婆都被折磨死了。你爸因為成分好,成了紅衛兵小頭目。他借抄家的名義把我帶出來,連同他救出來的青柳一起,連夜送回了老家。但是不久,你爸就被人舉報,說私自放走了我這個走資派。你爸知道那些人會來老家抓我,就連夜偷跑出來,把我又接回城裏,藏在一個朋友家。而青柳卻被造反派誤當成我,交給了當地的革委會。聽你爸說,她經不起折磨已經自殺死了。此後不久,你爸也被那些人當成叛徒給鬥死了。他死的那年,我已經有了身孕。”
媽媽不再說話,隻是跪在青柳的墳頭,靜靜地想著心事。她們那一代的恩怨,正如這清秋夜空的雲霧漸漸散去,也如那一彎月牙白,一點一點淡入雲層,直到消失不見。李豫抱住千千冷得發抖的身軀,輕聲說著:“天又亮了,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