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時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過人間的紛亂,從不曾靜止過。幾個月的光景過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眾人當成易碎的珍寶般捧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她。看著她逐漸隆起的小腹,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眾多的補品不停的往她房裏迭,喝得她必須要偶爾偷溜出雁歸樓,避開那些過度關心的丫鬟。
她坐在偏廳裏捏針刺繡,隆起的小腹讓她難以傾身,隻能靠在繡架旁繡些簡單的花樣,準備給孩子出生後穿。繡得久了,她捶捶肩膀,一旁細心的丫鬟送上香茗。 “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帳冊,皺眉看著芙蓉。
愈接近她臨盆的時候,他就愈緊張,有時候夜裏難以入睡,會整夜看著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許的不安,她的身子那麼嬌小,能夠安然產下他的孩子嗎?
芙蓉安撫的微笑,放下繡花針。“隻是有些累,不要緊的,再說產婆也誽過了,整日躺著也不好,總要走動走動。”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他與沈故宇在偏廳裹談論著仇家的生意時,她就在一旁刺繡,平靜的生活像是與世無爭,她隻靜心期待著孩子的降臨。
仇烈還是在皺眉頭,銳利的眼光緊盯著她,怎麼也不肯移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恐懼著隨時會失去她。他曾經聽說許多婦女在生產時受到危險,他每次盯著芙蓉,就無心打理仇家的生意。
沈故宇無可奈何的聳肩笑了笑,接過帳冊來處理。 “別這樣盯著我,你會讓我緊張。”芙蓉警告的說道,站起身來收拾繡線。
她覺得像是被鷹隼盯上的獵物,不論何時都有著過多關注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仇烈挫敗地猛捶木桌,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時日緊張的情緒。“這孩子到底何時要出生?”他歎息著,是急著想要看到他與芺蓉的結晶,也是擔心著她的安危。
她淡然一笑,已經習慣這些日子來他喜怒無常的緊張情緒。收拾了繡籃,她往偏廳外走去,遠走不到幾步,一陣刺痛痙攣捉住她的下腹。她的笑容僵住了,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那陣短暫的痛楚能夠過去。喘息幾下之後,她非常非常緩慢的回頭。 “仇烈。”她呼喚著,照他的要求直呼他的名字,沒有像一般夫妻間生疏的稱謂。
他抬起頭來,以為她又要取笑他的大驚小怪。濃黑的眉挑得老高,詢 問的看著她。“怎麼了?”“現在。”她簡單的說,放下手中的繡籃,態度從 容不迫。
“什麼現在?”他從木椅上緩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著她。 “孩子現在要出生了。”她平靜的宣布,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仇烈的反應幾乎讓她忍俊不住,她從來不曾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色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變得毫無血色,光是看他驚慌的模樣,就讓她想要笑出聲。隻是又一陣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笑聲化為低低的呻吟。
仇烈衝到她身邊,用雙手扶住她,高大偉岸的身軀甚至有些顫抖。他蒼白著臉,直勾勾的看著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時間不是還沒到嗎?產婆說還要等上幾天的。”他麵色蒼白的瞪著她那隆起的小腹。“現在該怎麼辦?”他感覺無助到極點。 “看來這個孩子不怎麼乖,等出世後說不定又是個小魔頭。你送我回房,然後請產婆來。”她吩咐著,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她因為疼痛而咬牙吸氣,看見他驚慌的表情,心霎時間變得柔軟了。她看出他的擔憂,忍住痛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他點點頭,身軀卻仍舊在顫抖著,無法承受巨大的恐懼。這一生不曾懼怕過什麼,他可以麵對千軍萬馬而麵不改色,可以對抗那些文人的逼迫,但是當懷中的女子遭遇危險時,他簡直恐懼得難以自己。她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絕對不能夠受到傷害。
他勉強重拾冷靜,抱起芙蓉走向雁歸樓。
※※※淒厲的尖叫聲從雁歸樓裏傳出,仇家堡內外因為芙蓉的臨盆而亂成一團。產婆被請來,匆匆的進入雁歸樓,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聲沒有停止,一聲又一聲的傳出,讓人聽了不由得戰栗。
連茶蘼都被通知前來,她匆忙下了軟轎就進入仇家,遠遠的就看見仇烈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般,不停在原地繞圈子,還焦躁的握緊雙拳,每次聽到雁歸樓內傳來尖叫聲,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衝進去。 “你站在這裏做什麼?到偏廳去,這麼大的個子,站在門口隻會擋路。”
茶蘼命令道,發現仇烈仍舊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直挺挺站在她麵前瞪視著她。
“她會不會有事?”他緊繃著嗓子開口,黑發因為焦躁而淩亂。 茶蘼歎息著,知道仇烈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總該對她有些信心,她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她打開雁歸樓的雕花木門,進入房內兵荒馬亂的女人戰場。 “去燒一盆滾水來,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產婆叮囑著,聲音傳出雁歸樓,丫鬟點點頭,遵照指示去準備。
站在門前的仇烈終於忍受不住了,用力撞開雕花木門,房內所有的女人一瞬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隻能愣愣的看著這個神情慌亂的男人。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痛苦翻騰的芙蓉,以最快的時間衝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準備剪刀?你們會傷了她嗎?”他逼問著,心裏恐懼到極點。
老天,芙蓉看來如此的痛苦,這些女人怎麼完全不當一回事?他痛恨此時的無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她,幾乎願意付出性命,隻求上蒼能夠減少她的痛。
“仇爺,您進來這裏做什麼?男人不能進產房的,快生出去吧,您在這 裏沒有任何幫助的。”產婆蹙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麼不聽話的丈夫,她隻 差沒有開口罵仇烈在雁歸樓裏礙手礙腳。
仇烈完全罔顧其它人的勸說,他坐在床沿,看著床上咬牙忍受疼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經濡濕了長發,連身上的單件綢衣都被冷汗浸濕,看來狼狽不堪,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頭激烈擺動著。 “芙蓉。”他無能為力的看著她,為她感到擔心。黝黑的手伸到床頭,扳開她緊握床頭柱的指,握著她的手。當她反握時,他有些詫異,嬌小的芙蓉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幾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強睜開雙眼,透過臉上汗濕的發,嘶聲說道,不願意 讓他看見此刻的情景。
劇烈的疼痛席卷而來,她因為用力過度,彷佛聽見全身的骨頭鄱在嘎嘎作響,身子像是已經被打碎般,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痛著。但是當仇烈在她身邊時,她死命的咬著唇,不敢發出尖叫,怕他會感到擔心。她緊咬著唇,直到溫潤的唇被噬出些許鮮血,那些疼痛讓她神智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麼還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浪潮般,一陣又一陣的湧來,淹沒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緊握著她的手,擔憂卻又無能為力。他無法這樣拋下她,隻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唇畔的血跡,他的心彷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跡。 “芙蓉,不用忍耐。”他顫抖的說道,聲音裏全然沒有平日的威嚴,隻剩下濃濃的擔心。
她還在硬撐,咬著唇搖頭。但是過多的疼痛,累積到後來竟變成憤怒,她感到胸臆間的怒火,不懂他何不聽她的話離開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難受。想到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為他,她的怒氣更加的沸騰,睜開眼睛瞪視著他。 “芙蓉,叫出聲來。”他還在說,握著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後。 “該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間激烈的咒罵著。 眾人有瞬間的呆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而有教養的她竟會說出咒罵的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