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真的有鬼,我前兩天曾經見過的,還會在院子裏唱歌呢。"一個少年清脆的聲音響起,祁天壽一愣神,轉頭看去,卻是自己的侄子,祁家大少爺祁雷,大哥祁天福側室紫竹姨太的孩子,這祁雷雖然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但平時舉手投足,待人接物卻十分沉穩,為人處世往往顯示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他這番話說來,院子裏站著的人多半心裏更對祁府鬧鬼深信不疑。"雷兒,二叔覺得你既然看到了,那是一定有的,確實,我也聽下人提到了同樣的事情。"祁天壽接過祁雷的話,聲色肯定地說,麵上卻不帶任何表情,眼神悠悠飄向青石院牆外。
"雷兒,你怎麼來了?你們小孩子不要進奶奶房間去,遠遠站著就好,和路。"祁天福突然聽到兒子的聲音,連忙穩了穩神,背著眾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這才轉過身來,一眼看到祁雷站在麵前,頓時麵帶不悅,回頭看到和路尷尬地跟在祁雷身後,立時明白是祁雷一意孤行要過來,便招呼了管家一聲:"和路,速去縣衙報案,吩咐門房關了大門,不許放人出去,告訴家裏的人都來老夫人的院落,等著張大人過來問話。"和路連忙應了一聲,一陣小跑去了。
祁天福不再理會眾人,他怕眾人看到自己的傷心,轉身進了母親的房間,背對眾人目視著仰躺在地上的母親,心裏著實傷感。祁天福自幼與母親感情甚好,非常欽佩母親在絲綢生意上敢作敢為、果斷決然的風範,在他看來,古人所說的"巾幗不讓須眉"不過就是如此。雖然母親並不是這個俗世所推崇的賢妻良母典範,但在他的心中,母親卻是自己這一生馳騁商海所必需的支柱,是他繼承祁府家業的主心骨,現在母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自己一時心中空落,祁府長子的重責壓得他有些痛楚,心下念及此處,祁天福連忙止住了一次又一次幾欲溢出眼角的淚水,心裏思量著為何母親會不明不白離世。
而祁天福的弟弟祁天壽並沒他那樣傷感,他是祁家次子,桑園鎮自古長房傳繼家族產業,因此既然已經有了懂事乖巧的大哥,祁天壽自幼自不會受到眾人注目,母親祁麗明的目光也很少停留在他的身上,雖然祁天壽過得比大哥逍遙自在,沒有過多的責任,但是硬要說自己心裏不落寞那不過是騙人的話。現下母親去了,祁天壽也沒有過多的傷感,反而比祁天福更為理智。當他一踏入母親的房間,已經注意到一點,母親的房間裏麵雖然情景怪異,但是紅布下的箱櫃依然擺放整齊,事務井然,不像是有入夜深入室偷盜過一般。雖然祁天壽心裏有所判斷,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在母親房裏短暫的待了一下,便離開房間在院子裏麵慢走,邊邊角落都要走過去看一眼,隻是背著手不說話,麵色陰沉,旁人隻道他又不務正事,對母親逝世也沒有多少情緒表露,祁府的仆人對這位向來麵冷的二爺更多了些看法。
祁府的仆人聽到了消息,陸陸續續向老太太的院落聚來。祁天福剛要驅散圍在母親房前探頭探腦的祁府下人,卻聽見院內祁天壽發出一陣鬼嚎:"這麼大的鬼爪印啊,快來看,有腳印啊,怎麼會這樣?難道昨夜有人進來過?"祁天福轉過臉去,看到祁天壽僵硬著身子,麵色發青,眼睛直直盯著長廊邊的青石圍牆,祁天福連忙走了過去,仔細看那青石圍牆上確是多了幾隻奇怪的大大的腳印,張狂而淩亂地印在那裏。
祁天福愣了,心想:這院子裏麵怎麼突然這麼不太平,府內巡夜的人也太不仔細了,不會是出了家賊吧。心裏念及母親院中是有護院的,急忙召喚,卻不見人,隻好先走過去,祁天壽向祁天福走過來,剛想說話,祁天福指了指弟弟腳下的土地,上麵留下了弟弟淺淺的腳印,兩人立刻明白,夜裏霜降,必是地潮,今日清冷,現在還能在土地上印下腳印,片刻後,卻不易察覺地冷笑起來,在身後的人群裏麵巡視了一圈,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便開口問道:"老太爺呢,哪裏去了?有誰看到了嗎?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看不到人。"祁天壽看到大哥的表情,知道有異,回頭發現父親果然沒有在人群裏麵。
祁府眾人互相看去,這才發現人群裏果然沒有王老太爺的身影,一時間交頭接耳起來,重新議論起昨夜祁老太太和老太爺爭吵的事情,被祁家兩兄弟間到的都說很早就躲了睡去,不曾瞧見王老太爺。祁天福看著腳印沉思了一會兒,便和身邊的弟弟祁天壽悄聲商量了起來,聚集在祁老太太院落裏的仆人早已陸續聽說祁老夫人院落鬧鬼,同時老夫人死得淒慘,本已人心慌亂,看到祁家兩位大爺沒有心思過問院落眾人,兩個人在悄聲商量,便也低頭悄聲談論起來。
(2)
"大力哥,我聽人說,咱家老太爺姓王,並不是祁姓一族的,老太爺三十多年前入贅到祁府的,所以府裏是老太太當家,是不是因為這個緣由老太太才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呀?"蘭草輕聲問站在自己身邊的王大力。
"也許吧,當時好像咱家老太太並不太願意招贅,不過她是祁家獨女,自然拗不過父親祁老太爺,還是隨了父親的安排。但是啊,我聽老人們講,那個時候的王老太爺可不像現在這般,隻會寫一些戲文,天天在戲院和酒館之間轉來轉去消遣,落魄得不行,三十多年前的王老太爺可是桑園鎮最年輕的秀才呢,人也俊秀得緊。"
"你們這兩個孩子,做什麼呢。"林嬸在一邊聽到兩人的議論,忍不住責備蘭草和王大力,感歎年輕人也太過好奇,無奈搖了搖頭,蘭草卻撒嬌般吐了吐舌頭,知道林嬸疼她,湊過來抱著林嬸的胳臂。林嬸尋思,如果自己不說,蘭草終會去問別人,惹出事端倒不如自己告訴她,便道:"大力說的一點都不錯呀,咳,"她歎了口氣,眼神幽幽地看向祁老夫人的睡房,"其實當年祁老太爺期望明招婿,而實際上是不想讓祁家後人永遠做商人,想招個讀書人為祁家添些書卷香火氣,走走仕途。骨子裏還不是因為咱家的老夫人太厲害了,桑園鎮方圓百裏沒人敢娶啊。可是話說回來,這也怨不得老太太,一個姑娘家哪曾想落下這樣的名頭。誰讓祁家當時沒有子嗣呢,老太太雖是一個姑娘家,可偏偏是祁家獨女,千百年來生意場上誰敢用外人呢,咱家老太太自幼和父親相依為命,也是一個有孝心的人,祁家商行的事情老太太自然而然都幫忙打理著,拋頭露麵總是免不了的。"林嬸眼圈漸漸紅了,"老太太潑辣能幹大家是都知道的,隻是這樣也罷了,總不至於常年待字閨中,可是待人卻刻薄了些,結果……咳,王老太爺那樣一個溫和的讀書人哪裏合老太太的脾氣啊。"林嬸停下手裏的活,低低說道:"我還記得咱家的王老太爺剛來的時候,多麼俊秀的讀書人啊,還有些靦腆,咳,那麼一個有學問的人,生生讓老太太禍害了。"
蘭草聽著林嬸的話,眼前不禁浮現出自己三月前剛來祁府時所看到的情景,也就在那個時候自己領教了傳說中老夫人的厲害。那天祁麗明老夫人召集府中的所有仆人訓話,起因是因為男仆柱順午間在丫鬟的睡房窗外偷窺,被人抓到了,老夫人決定要嚴懲,不僅要趕柱順出門,而且堅持報官。
柱順家裏貧寒,從小是由奶奶撫養長大,老少相依為命,如果柱順被抓,顯然年邁的老人無人照顧,必是命不久矣,柱順堅稱自己是因為聽到了丫鬟睡房內有異常的響聲,擔心有事,才會戳破窗紙探看,並沒有別的用意,但是祁老夫人相信自己的判斷,堅持認為柱順心存不良,眼看就要讓和路管家綁了柱順出去,王老太爺王逸名突然出現,力勸老夫人留下柱順,老夫人當眾對丈夫一陣大罵,冷笑說看祁府哪個院落還敢用柱順,那麼柱順就留下,否則沒有用的奴才如何白養在府中,沒想到王老太爺王逸名一聲不吭,拉了柱順就走,帶進了自己的小院,而老夫人祁麗明一怒之下,命令自己院落內的仆人再也不許去服侍丈夫,就讓柱順一個人伺候王老太爺,王老太爺為了留下柱順,默認了妻子的安排,柱順就這樣戰戰兢兢呆在了祁府,說話行事更加小心,見了老夫人就遠遠躲開,以防再起事端,被尋了差池。
"那我們老太爺怎麼不去考取功名呢,那樣就能離開這裏,也不用一輩子都待在祁府啊,天天看著老婆的白眼過日子,我可受不了,林嬸,您剛不是說老太爺年輕時很有學問嗎?"蘭草歎口氣問道。林嬸搖了搖頭:"誰知道呢,我們都是下人啊,哪裏知道那麼多的事情。我就記得他們剛成親不久,老太太就借故燒了老太爺好幾回書,那麼多的書,燒起來好一陣呢,當時太爺心疼的直跳腳,老太太卻說太爺如果自個兒有本事,撐得起門麵,還用投靠到祁家來當女婿嗎,讀了那麼多的書,也不通曉人情世故,還不如不讀書。老太爺也說不出什麼理直氣壯的話來,此後也是年年應試,不過奇怪的很,太爺每考必到,每次都是懷竹在胸,卻都是考不中,更被老太太罵的沒頭沒臉的,記不得從哪年起太爺索性就不考了。"林嬸眼圈沒紅,卻是低了頭不再言語。
"你別不信,我告訴你啊,真的是有鬼的,"雖然林嬸不再說話了,蘭草卻聽到身後傳來香蓮低低的聲音,顯然正在和誰說著祁府的事情,蘭草靜靜聽著。"你知道老夫人夫妻兩個為什麼總是吵罵,因為咱家老太爺身邊原來有一個心愛的姑娘,青梅竹馬的,因為老太爺要入贅祁府不得不分手了,可是老太爺成親後他們還是有聯係的,經常背著祁府的人私會,誰能想到有一次碰麵偏就被咱家老太太給抓到了,咱這老太太說話多狠啊,能把活人說脫一層皮呢,這不,幾句話說的那姑娘沒臉再活,轉身投河了。那可是好多人看到的,天剛黑,那姑娘穿著紅衣服,可憐見的,就是投了鎮東的那條小河,當時鎮上就有老人說那姑娘怨氣太重,祁府肯定會受累的,所以啊,你看老太爺屢考功名不中,是不是?而且啊,也因為這姑娘的死,咱們老太爺傷心不過,夫妻反目,索性也不願考取功名了,你往深裏想想看,倘若咱們老太爺考取了功名,還不是祁府的子孫跟著享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聽的人認真,香蓮越發說得有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