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你嫂子不幹。”康賢打趣說,“你沒聽說,那兒的護士都很漂亮,她們全是大家閨秀,風韻迷人,思想開放,會講外語,正是我們要尋找的姑娘。”
“你對協和醫院這麼了解,好像跟那兒呆過。你不怕我們把你說的告訴太太?”媽說。
“我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去過一兩次,是看一位病友。隻能呆一刻鍾。就這些。”
我們都笑了。這時,爸進來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爸把帽子和外衣交給媽說。“接著說,我就愛跟家裏聽你們說笑話,整個下午跟那幫詩人在一起,無聊透了。”
爸躺在長沙發上,這是他從以前天津德國租界的家具店買來的。他想躺著舒舒服服地聽我們聊天。
“哪來的那些無聊的詩人?是銀行家還是軍閥?”康光問。
“都有。他們以前隻想賺錢,錢賺多了,就來買名譽。他們覺得寫詩不錯,可以揚名,還以為自己寫詩同賺錢一樣有天分。”
“我敢說那些人的詩乏味之極,真慶幸回家能擺脫那幫所謂的詩人。”康賢說。
“夠掃興的,瞧這一包都是他們的詩。”爸說。
“姑父,我要是你,就把這包扔到火爐裏。”康光歎了口氣。
晚飯準備好了,我們走進飯廳。
在我們家,吃晚飯是一天裏最熱鬧的時候。爸常說:“吃飯是一種極好的享受,勞累了一天,幹嘛不好好鬆鬆心。”因此,他不論多忙,總惦記著晚飯吃什麼。我和梅姐下午一放學,他便問我們晚上想吃什麼。有時為做菜,他能不厭其煩地跟媽嘮叨好幾個小時。有一次,梅姐說幹嘛跟吃飯上花那麼多時間,真是瞎耽誤工夫。
媽馬上說:“俗話說‘當官為嘴,做賊為飽’,誰不想吃好點。怎麼是瞎耽誤工夫?”
中國有句古話:“生在蘇州,穿在杭州,吃在廣州。”我們家找的廣東廚師有二十多年了,我記得都叫他宋師傅。他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樣樣鮮美可口,色香俱全。他善烹調,最拿手的是做肉、魚和雞,不失原味,還飄散出不同的植物香。我們都喜歡看他做雞時的忙乎勁兒,他將雛雞切成小塊,用醬油調浸一個小時再放到油鍋裏煎炒十分鍾,放上蒜末、洋蔥、青椒和辣椒,那味聞著特香,吃起來真是味道好極了。看上去倒不難做,他隻是搖著油鍋,雞的顏色稍稍變黃,就算成了。這便是烹調。他在醬油裏加了許多種調料,嚐起來酸、甜、苦、辣、鹹,五味齊全。他炒的菜家裏人都愛吃,有一種特有的風味。
我最愛吃他做的清蒸鮮魚和油燉糖醋魚。梅姐愛吃他做的油爆羊肉,裏麵放了蘑菇、胡桃、竹筍和青蒜。她老讓他給做爆羊肉和烙餅。有了這,她別的什麼都不吃了。
媽做的幾樣菜,我們也都愛吃。除了招待貴客,她很少做。這天晚上,她做了兩個菜招待表哥,一個是野雞肉,放上米酒、生薑、幹蘑、幹筍,用微火燉一整天,一揭蓋,肉香飄溢。另一個菜是魚丸子湯。魚丸子用魚肉、火腿、洋蔥加蛋清調製,再灑上鹽和胡椒粉,放入湯中。那丸子看上去清亮透明,吃起來味道鮮美。湯中再撒上香菜和水芹。奶白的丸子與青菜相配,真是好看。
兩位表哥都誇菜做得好吃。康賢對我們說:“表妹,生在這個家,你們可真有福氣。你們的媽媽結婚前就做得一手好菜,你們的爸爸又那麼會點菜。”
“你們吃過那麼多山珍海味,還能看上我做的菜?”媽謙恭地說。
“是真的好吃,我有許多年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康賢說,“我們中國人有時太謙虛了,姨媽。人家西方人可不這樣說。給你們說個笑話,去年在巴黎,中國的總領事在一家大飯店設宴請客。他按中國的習慣致辭時說,準備的飯菜不好,請多海涵。第二天,飯店經理對那位領事提出控告,說他侮辱了飯店的名譽,影響了生意。”
我們都笑了。
“這是真的,還是你編的?”媽問。
“這是真事,如果你們想聽,我還能講好多。”康賢說。
“就是東方,也有不少這樣的事。”康光說。“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去東京,跟新認識的一個日本人打招呼,問人:‘吃了嗎?’那日本人很驚訝,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他沒回答,但顯得很尷尬。他們也沒再談什麼,分手時人家說再見,我那朋友說‘明兒見。’跟北京,這話聽起來多親切,道聲別而已。可那日本人又誤會了,他第二天給我的朋友拍了封電報,說很抱歉,今天不能見。”
“有位英國朋友跟我講,他有一次對一個溫柔的日本女人發了通脾氣。”康賢說,“他到東京訪友,朋友不在。他有急事,就問朋友是否留了條。給他開門的女人什麼也不答,隻是按日本的禮節連聲說:‘是,是。’但她越說‘是’,英國人越惱火。他最後不耐煩地問:‘你傻了?’那女人還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