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難受得哭了,八姐也抑製不住氣憤和悲傷,跺著腳大哭起來。她說要去找三媽評理,罰罰桃花。
桃花有十三四歲,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似的,走時冷冷地說,“走啊,評理去呀。哈,哈。”那得意的神情跟三媽一樣。
八姐拉著我,緊跟著桃花。“讓三媽打她。”我們又怒又悔,隻有用眼淚訴說委屈。
剛到三媽的院子,我們就不由得停住腳步,覺得挺瘮人的。我見桃花走進三媽屋裏,便問八姐:“三媽會罵我們嗎?我怕。”
“別怕,她可能沒在家。”
三媽突然叫起來:“進來呀,我給你們評評理。”
她站在廊下,我們怯怯地走過去。“桃花把我們的月餅扔到地上,還罵我們。”八姐心慌得要命,不知所措地抱怨說。
“不就是幾塊爛月餅。”桃花大聲說,“誰希罕碰你們的寶貝月餅,我家太太還以為我惹了多大的禍,原來隻為了些不能吃的破月餅。小丫頭別擔心,將來少不了月餅吃,過個十年十五年的,等你們長大了,要多少就有多少。”桃花邊說邊笑。八姐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猜想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你要去吧,我不要。”八姐擦著眼淚說。我也陪著她掉淚。三媽大笑。
這時,張媽來了,看我們難過的樣子,說:“媽媽回來了,叫你們呢。唉喲,誰把我們小姐弄哭了?”
“是我的不好,別見了誰就罵。”三媽說。“對不起,三太太。”張媽沒注意三媽在院子裏,說話也結巴了。“真是越老越胡塗,我隻見桃花跟這兒,沒瞧見您。”
“那好吧。”三媽正兒八經地說,“是這麼回事,桃花剛才挖苦了她們幾句,並沒碰她們。她也還是個孩子,有什麼不對的,氣了我打她。小十,來,我給你擦擦眼淚,這麼好看的眼睛,可別哭壞了。你要是早點尋個丈夫,我們也能吃上月餅。”
聽了這話,我明白剛才桃花的意思了,她是成心想明言暗語損我們。八姐跑出去時,三媽怪笑道:“小八,慢點,叫你媽今晚上過來打牌。別為了桃花生我的氣。將來你媽會有好多的月餅,肯定吃不了。”
我再也受不了她的笑聲、侮辱,跟著姐姐跑出去。
睡覺前,媽坐在我們床邊,像往常一樣喝茶,慢聲細語地說:“記住,小十,別再去三媽那兒了,媽會不高興的。你不該惹三媽生氣。”媽不停地抽泣,眼睛都哭腫了。我沒敢吱聲。八姐說:“可桃花太缺德了,老是故意搗亂,那木板明明誰的也不是,她硬說大哥要,還拆了我們的‘月餅店’。我不幹。”
媽呆了一會兒,歎口氣說:“要做高官,須謀顯位。你們女孩子家將來嫁個男人就行了,訂親的時候,多給爸媽要些月餅來。男孩子……”
“我看不見得男孩子長大了就都能給家裏露臉,當官的當賊的,都是男人。”八姐勇敢地說。
我到現在才明白是什麼使得媽傷心落淚。我敬佩八姐,她說出了我的心裏話。我想安慰媽,可不知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我說:“媽,我長大以後不要月餅。”
聽了這話,媽微微笑了笑。為讓媽高興,八姐也說:“我也不要,讓桃花去要吧。”
“她還要不了。”
“為什麼?”
“丫頭隻能給人家當妾。”媽又歎了口氣。
“跟爸結婚前,三媽也是丫頭嗎?”八姐問。
“別說了。”媽打斷她,“她是。可別再提了,你們知道,媽也是當丫頭買來的。”
媽兩眼盯著燈出神。我看出媽很難受。我和八姐靜靜躺在床上,一聲不響。媽輕輕從椅子上站起身,說:
“別聊了,快睡吧,小八明兒還要起早上學呢。”
媽吹滅燈,關上房門,走了。
夜裏,我醒了,朦朧聽到三媽的笑聲中混雜著媽和五媽柔弱的聲音。真像是一場夢,整個房子在慘白的月光下沉落了。我弄不明白媽幹嘛要去三媽那兒。我真想叫她回來,可又不敢,隻是不停地瞎想。過了好久好久,我都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