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姐總是誇我,因我常來陪四婆解悶。她送我一個香皂做的洋娃娃,圓圓的像隻可愛的小鴨子,又滑溜又香。我把它放倒在床上。小青、小翠站在床前,老忙不迭地用手摸它。八姐看她們太孩子氣,不讓摸。那時八姐對我特好,不到一天就給洋娃娃做了一身新衣服穿上,我高興得流了眼淚。
四婆一家都喜歡我,連乙貞見了都眼紅,她不無嘲諷地對媽說:“真是什麼都看緣分,小十一天到晚圍著個沒牙老太太轉,臭豬頭遇到蒙鼻子菩薩,巧啦。”
我也真的離不開四婆,天天吃過早飯就溜到她家,幫她喂鴨子。喂完,趕鴨子下塘,有時還給它們弄點小魚,掏點小蟹。閑下來就幫四婆幹點雜活,擇線頭,紉個針什麼的。四婆眼神不好,早就看不見針孔了。她要做菜,我就幫著擇根去葉和剝削筍皮。她點上火,我就替她拉風箱。不等四婆讓,我就把碗筷擺到桌上。她見我忙來忙去的,就笑著說:“甭看吃的是青菜白飯,你還就愛跟我這兒待著。”生人常常認錯,以為我是四婆的孫女。
四婆有時出去“幫工”,我隻好回家吃飯。小翠常學著乙貞的腔調取笑我說:“四婆家的飯香,快去呀。”大家跟著一起笑話我,叫我難堪。
我不願人老笑話我,所以每當四婆要出去幫工的時候,我就牽著她的衣角央求著帶我一起去,我答應聽話。四婆沒法了,隻好把我這小丫頭帶在身邊。一次,我們倆手牽手翻過一座小山,鳥兒在樹上唱歌。過小河時,四婆脫下鞋背我蹚到對岸。那裏有許多頭戴黃草帽的人彎腰在田裏勞作,遠遠望去,好像一片黃水仙花。
四婆像他們一樣,彎腰從地裏拔起綠苗。我乖乖地站在旁邊。原來,那長著像草一樣嫩綠葉子的綠苗根部,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花生,有的大,有的小。剛拔起來時,一股強烈新鮮的泥土香和著花生香,刺得鼻子癢酥酥的。這香味太誘人了。農人們抖去泥土,把花生一串串地扔到籃子裏。不多會兒,籃子滿了,四婆就把花生都倒在一個大籃子裏,回來再往小籃裏裝。
太陽落山後,農人們有說有笑地散了。四婆拉著我正要走,一個老婆婆趕過來,把兩捧花生裝進我圍裙上的兜兜裏,還問裏邊有沒有兜。四婆笑著說:“夠了,謝謝,再裝她可就成飽肚子懶蟲了。”
四婆還帶我去過一些地方,都很有趣,不過那是在夏天,我記不清了。但我仍時時想見一球球的鮮紅荔枝,快垂到地麵,抬頭張嘴即可咬一個下來。還有碧綠的蒲桃和蛋黃色的黃皮果,采的人騎到樹枝上,果子就似雨點一樣落下來。四婆挎著個竹籃子,來回撿拾,孩子們歡叫著撿起掉在地上的果子就吃。回家時,我的小圍裙兜滿了各種水果,隻好一步一步踱著回去,活像一頭小水牛。
現在我要去北京了。北京什麼樣?同鄉下一樣有趣嗎?我還不知道四婆怎樣想。她從未提過,隻昨天我幫她紉針時,她忽然歎了口氣說:“小十,你去了北京,就沒人給我紉針了。”
“你一喊,我就來了。”我毫不遲疑地說。
“去了北京就不容易來嘍。”
“你喊我一定來。小青說北京就在桃花山那邊,坐上船過河就到。你隻要站在山頂大聲叫我,我就能聽見。”
“沒這麼容易,小寶貝。”四婆說完,放下手中的針線,拉了我的手到塘邊去看鴨子。
這天早晨,我依了媽的話,捧了一點心盒雞蛋,叫阿三抱著大花雞,來到四婆家。
進了門,我把盒子往四婆懷裏一放,說:“這都給你。”
阿三把大花雞扔到地上,開玩笑說:“四婆,有這麼多好東西,該請客了吧。”
大花雞在屋前來回打轉,我趕忙抓了一把米灑在地上。看大花雞吃得挺香,我對四婆說:“它很快就習慣了。你看,這是它下的蛋,你說可以生幾個小雞?”
“一個蛋孵一個小雞,這有……”四婆掰著手指數起來,“一五,一十,十五,還有倆,能生十七個小雞。”
喔,一群小雞,白的,黑的,像絨做的小狗,在地上滾來滾去,有多可愛呀!看這些小東西,都有小腦袋,小腿,珠子似的眼睛,喝水時小腦袋一仰一俯,然後小心地捧在手裏,夠多好玩。我腦子裏浮現出以前在鄰家看到的小雞,想了一會兒問:
“四婆,小雞生出來什麼色兒?黃的,還是黑的?”
“我現在怎麼知道,得等它們孵出來。”
“它們能長得跟大花雞一樣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