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睿

山村的冬天就是來得早,寒氣在十月剛過就開著隊伍鋪天蓋地地卷過來。

村裏的人似乎都有些怕了,早上八點還沒多少人起床,隻有幾根玉米稈子被寒氣凍得瑟瑟地顫抖。孫老師和自己的女人卻早早地起床了。

瘟天,又是下雨。女人沒好氣地罵著,一連倒了這麼多天,天上的水也該倒得差不多了。

孫老師笑了笑。大塊大塊的煤早就堆在了操場的角落。孫老師說,生火吧,我已經聽到孩子們的腳步聲了。

女人望天,歎氣。瘟天!女人又罵。走路的時候一步比一步用力,隻差把地踏出一個坑。女人用了幾塊木炭放在了煤的中央,然後嗤地劃了根火柴。瘟天,還下雨我們這冬天就無法過了。女人說。

孫老師知道,女人說的是煤。這點煤是女人用背簍一塊一塊背回來的,女人背煤背得很辛苦。女人想用這些煤度過這個冬天。孫老師不說話,他聽見了孩子們的腳踏著水的聲音。這聲音漸行漸近。孫老師就想起他們沾滿黃泥的褲腿,露出腳趾的膠鞋,貼著臉皮的頭發和準備鑽進嘴裏的鼻涕……孫老師說,但願這是最後一個雨天。

這時孩子們來了,整整齊齊地叫了一聲老師好。孫老師喂喂地應著,說放下書包,快來烤烤,烤幹身上我們馬上上課。學生們就如一群魚兒一樣遊在那堆火旁邊,一邊伸出濕漉漉的褲腿和鞋,一邊在霧氣裏說著誰早上沒等誰,誰昨天放學後看見了孫老師做什麼了。孫老師笑著招呼,都來烤烤,別凍著了。

女人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半晌,女人說,我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烤。女人挎著背簍慢慢地被霧簾遮住。遠處漸漸地有了狗叫或者一兩聲鳥兒的私語。

下午放學了,霧還沒怎麼散。孫老師和孩子們揮手,不斷說著再見。孫老師說,天黑得早,早點回。住遠一點的,要走兩個多小時呢。孩子們點頭。

看孩子們走遠,女人放下背簍。背簍裏是滿滿的一背簍幹柴。

喲,原來你是在弄柴,有了柴我們不就沒事了嗎?

女人給了孫老師一個白眼。女人說,你早早地就把學生放回家了,人家還不是在路上貪玩?

誰說的?他們可都是聽話的孩子,放學就回家了呀。孫老師說。你不相信?我今天上山遇到了一個家長,他說你們怎麼老留學生的課呀。可我們放學很早的。你想想,學生們是不是沒聽話,枉你還那麼熱心。女人憤憤地說。女人說完,就看見孫老師已經跟出了學校的門,腳步把寒氣撞得嘩啦嘩啦響。

傍晚的時候,女人做好了飯菜,孫老師才回來。回來的時候抱了一大捆幹柴。

看到啥了?女人問。

孫老師放下柴火,說看見了。他們在路上的一個草坪裏玩。我批評了他們幾句,放學是得早點回家。

女人說,你看你,唉。女人搖搖頭,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來。

這天晚上,寒風又把村莊嗶嗶啵啵搖了一個晚上。女人和孫老師在床上翻來翻去。女人說,聽見沒有,下雪了。孫老師說聽見了,下就下唄。

可我們沒有煤了,準備著凍死?

我們不是有幹柴嗎?怕什麼呢。

那點幹柴能維持多久?

孫老師翻了翻身,能維持多久就多久。睡覺,睡覺,明天還有課。

你……女人已經聽見孫老師的呼嚕聲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地上到處插滿了白旗,空氣裏僅有的一點暖氣算是徹底投降了。寒氣肆虐,厚厚的積雪很刺眼。孫老師和女人還蒙在被子裏,就聽見了有人踩著積雪撲哧撲哧的聲音,接著有人走進學校。

孫老師一個骨碌爬起來,難道是學生們來了?這麼早?

女人跟著起了床。女人看見孫老師打開門,站在那裏不動了。

咋了,咋了?女人趕緊跑過去。

門口,齊刷刷地站著孫老師的學生們。他們手中都提著一袋木炭,正一個接一個地把木炭往孫老師的門口放,門口已經堆了好大一堆木炭。

老師。孫老師還沒來得及說話,已經有人說話了。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在放學後燒的,這種木炭特別耐燒。

原來……

這時學生們又說,老師,夠你們燒了嗎,不夠我們繼續燒,我們能燒。

孫老師的眼裏已經有了淚水,他回頭看了看女人,女人的臉紅撲撲的。

女人眼裏也閃著東西,她嘴裏冒著熱氣,一個勁兒地說,夠了夠了,都可以點一個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