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昱複又大聲對李密言道:“魏公,一入關中,生死皆操控於他人之手,還請魏公三思啊!”李密沉吟許久,方悠悠歎了一口氣,道:“張賢弟,我意已決,此遭唯有投關中一途。”
張昱聞言心若死灰,一種無力感漫延全身。眼前的李密末路窮途,王世充麾下追兵不日將至,偏偏又投靠徐世績不得。麾下士卒這些天悄悄逃的逃,散的散,餘下不到八千人,全軍上下士氣低迷,投靠如日中天的李淵看上去好像是一個上好選擇。
可是張昱和李淵父子昔日打過交道,深知這父子二人的厲害,以他們的心性,是絕不會容得下李密這頭猛虎的存在。
他的眼前再度浮現二公子李世民那俊朗淡定的麵容。曾幾何時張昱一直拿他當自己的潛在對手,視為當世最大的敵人,可如今卻要灰溜溜的投靠於他,這讓張昱如何甘心。
李世民這個人確屬一代人傑,出身顯赫世家,英俊倜儻,文采武略皆是上上之選,好像集上蒼的萬千寵愛於一身。
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著一種無可形容的氣質,任誰和他一接觸,都會不知不覺就被其吸引。他天生就有一種沛然難當的自信,仿佛在這個世上,沒有李二公子攻不破的險關,沒有李二公子戰勝不了的敵人,即便是素來自負的張昱,每每想起此人,心中泛起的也是一種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的心情。
恍惚中,張昱仿佛看到李世民正嘲弄的對他笑道:“張昱,你終於還是前來投靠於我了,也隻有在我的麾下,你才可以盡展所長,實現裂土封侯的抱負,當初你又何苦與我為敵來哉?”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情願在絕望的深淵中就此沉淪,永遠也不要再醒來。
可李密的眼神分明告訴張昱,西進關中,投靠李氏父子之事已經不容商量。想到這張昱暗中下定決心,衝著昔日情誼,自己決不能在此危難之際丟下李密不顧,既然李密鐵了心要歸順李淵,也不是自己所能夠左右,如今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護送他平安抵達長安,也算是全了兄弟之義。
但是張昱也暗下狠心,到了長安,他絕不隨李密投靠李氏父子,即便從此歸隱也在所不惜,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感使他無法容忍自己再遇到李世民。
想到這張昱低聲道:“魏公,小弟有一事想與魏公單獨談談。”說完撥馬前行,離眼前諸將約有十幾步遠。李密微微頷首,也是催馬過去。
張昱看著眼前的李密,就見其疲態畢現,耳邊發梢隱見斑白,已全然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原本淩厲無匹的目光,如今僅剩下慌亂和恐懼。數月前,魏公李密還是威懾天下,席卷中原,不可一世,可短短幾個月,竟落至這副田地,世事詭異,變幻無常,確是讓人無法預測。
想到這張昱心中不禁一陣惻隱,複又是一陣痛恨,恨自己,更恨李密。要是李密聽從自己相勸,不下毒手誅殺大龍頭翟讓,導致瓦崗內部四分五裂,事情何至於此?可此時悔之晚矣,為山九仞而功虧一簣,張昱清楚的知道,從此以後,李密再無機會卷土重來了。
張昱黯然道:“魏公,你我多年兄弟,可謂情同手足,此遭關中之行即便刀山火海,小弟也要護送你安然到達長安。可是我決不願再以此身伺那李氏父子,屆時到了長安,小弟將獨自歸隱,不再追隨魏公於左右,還請魏公成全。”語氣中帶著幾分苦澀和決絕。
李密默然,半響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道:“咱家深知賢弟心高氣傲,不肯屈於人下,斷不敢讓賢弟為難,隻是還望賢弟不要丟了兄弟情分,時常來看看哥哥我。”
如血殘陽下,張昱隻覺李密在馬匹上的身影是無比的孤寂落寞,不覺虎目微紅。他轉過臉去,害怕讓李密看見自己眼中幾欲奪眶的淚水。
這時候,天空一隻烏鴉不識趣的從一旁掠過,呱的一聲淒鳴後便飛向遠方,這使張昱更是多了幾分不祥的預感。天色將晚,舊的一天已將過去,可新的一天等待李密和自己的又是什麼?是陽光坦途,還是萬丈深淵,又有誰能夠未卜先知啊!以後的事情,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