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溪心想,這下完了,丟人丟大發了。她隻能盡量側身,不讓自己臉著地,否則上一世的悲劇又要重演了。
史延楚眼疾手快,反射性地伸手去扶,於是王語溪跌進了一個強有力的懷抱。
兩世為人,她唯一近距離接觸過的男人就是樊語宸,驀然被一個年輕的男子抱在懷中,距離近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呼出的空氣相互交織在一起,一雙黑亮的眼眸像要把她吸進去一樣,王語溪不由得臉上開始發熱。
史建武看到這一幕,怒火中燒,嗬斥道:“你是誰?”
史延楚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臂,默默地站在一旁。
王語溪立足不穩,勉強站著低著頭回話:“奴婢是新來的宮女。”
“宮女?”史建武冷笑,“剛剛是你在彈琴吧,一個普通的宮女,怎麼會彈'空山鳥語'這麼高深又清幽的曲子?”
言下之意,是在懷疑她的身份不簡單,王語溪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奴婢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家父王化,曾伴駕君前……”
“王化!”史建武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
王語溪不敢繼續說下去,默默地聽他說。可是史建武卻閉了口,目光如電似的盯著她,像是在思考她說的是真是假。
一時間,四周靜得出奇,旁邊的梧桐樹上,幾片葉子受不住秋風的摧殘,離開母體,在空中飛舞幾圈,落在地上發出“啪噠”聲。
王語溪低著頭,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恨朕嗎?”史建武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說出了四個字,他說得很輕,像一陣風吹過耳畔,似有若無,讓人懷疑自己聽錯了。
恨?王語溪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史建武會說這個字。一個身處高位,有著生殺大權,一句話就能讓你腦袋搬家的人,很認真很正式地問你恨不恨他,王語溪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如果說“恨”,誰也保不準他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或者當時假裝不在意,事後找機會報複。如果說“不恨”,隻怕他會認為你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直接懷疑你的人品,後果會比前者更嚴重。
怪隻怪自己對王化這個人了解太少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值得他女兒恨皇帝的事。
想到這裏,她突然想到,哥哥跟她說過,要想不被識破就必須記住一句話,情急之下,她隻好把這句話搬出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說完之後才發現,她分明是答非所問。
史建武流露出隱忍之色,軍帳外,喊殺聲震天,士兵的憤怒像潮水一樣,此起彼伏,一波強似一波;軍帳中,一個瘦削的男子平靜得像晚秋的夕陽,他噙著淚微笑,笑得淒而豔。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就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甚至臨死都沒能見唯一的女兒一麵。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在疆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年,他的心腸更冷,可是那天他卻伏在案上,哭得五髒六腑都要撕裂了。
再次聽到這句話,心裏仍隱隱作痛。
史延清定定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
史延楚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悲憫更濃了。
看著史家父子三人的反應,王語溪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魚,是生是死那得看人家的心情。
四個人沉默了好久,史建武吩咐身邊的太監擺駕,回了自己的宮殿。
王語溪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整個人虛脫了一般,抱住旁邊的柱子支撐身體,冷風一吹才發現,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死裏逃生的滋味不好受啊。
史延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對史延楚說:“太子,臣告辭了。”
“大哥還是在這裏歇會兒再走吧。”史延楚感到自己的膝蓋疼得厲害,估計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史延清搖了搖頭,回答:“臣還是回去吧。”
史延楚沒有勉強,隻是吩咐李公公,派人抬了肩輿,護送他回去。史延清沒有推辭,向他道了謝。
王語溪掙紮著站起來,剛走一步,膝蓋上一陣劇痛,差點摔倒又連忙蹲下。
“送語溪姑娘去東廂房休息。”史延楚聲音平靜得猶如湖麵,但那些從小服侍他到大的人還是聽出了關心的意味,立刻帶著殷勤的微笑,簇擁著她去了東廂房。
王語溪正好膝蓋疼呢,當然樂得早點休息,就隨了宮人去東廂房,躺到床上的時候才想起來,她都沒向他道聲謝,就大喇喇的過來了,也不知道史延楚會不會怪她失禮。這樣想著,她一會兒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