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天分的話,我想那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強。如果說我還有能夠稱為優點的地方,我想那就是從來不會固執己見。這樣的稟賦,能幹點什麼呢?
肯定不是經濟學家了。我認識的經濟學家,都比我自信,也比我執著。別叫我經濟學家了。我連夢桃源都沒有去過,哪裏敢稱什麼經濟學家呢。
要是讓我自己介紹,我願意稱自己是一個經濟政策研究者和科普作家。
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我在這裏主要做政策研究。我們跟蹤中國宏觀經濟形勢、試圖弄清楚為什麼會出現通貨膨脹、出口有沒有惡化、人民幣升值到底會有什麼影響。我們也跟蹤美國金融危機、歐洲債務危機、初級商品價格的波動。這當然需要經濟學的理論作為分析框架,但更多的要靠經驗、直覺和實地調查。我們去過煤礦、到過“血汗工廠”,調查過養豬的農民,也經常到國外參加國際投行、對衝基金的會議。我們和政府部門保持著密切的聯係,說叫過去開會,我們就過去開會;說讓提供研究報告,我們就提交研究報告。這是個體力活,不是什麼技術活。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政策研究曆來是三流的經濟學者從事的工作,因此對我正合適。
在盡心盡職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外,就是自己耕耘的小園地了。政策研究是我的職業,寫作是我的愛好。
我是那種比較善於把複雜的思想通俗表達出來的作者。這是因為我不喜歡複雜的東西,凡是遇到複雜的東西,總想把它弄得簡單,我自己才能理解。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我願意做一個二傳手,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
不在學術界混,就不能理解我的這種選擇有多麼危險。這就好比一個大家閨秀,突然告訴家裏人,自己要去唱戲。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低級的趣味。難道你不想再在一流的學術刊物上發論文了?你寫的東西連參考文獻都沒有,看起來多麼醜陋!
我用了事業生涯的一半時間,終於明白了,聽從自己興趣召喚的生活,才是最值得過的。說到寫作,這才是我緣分注定的。轉眼隻剩下一半的生涯了,我不會再和寫作分開了。
但是,我不會再追逐潮流,寫那些應景的東西了。我要讓內心沉靜下來,尋找那些一直感興趣的題目,一本一本地寫成書。我會細細地去想章節結構,起承轉合,一字一句,小心放妥。憑著興趣,我會像一個流浪漢一樣越走越遠。我會寫一本關於地緣政治的書,也可能會寫一本關於社會心理學的書。如果我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花園,對不起,請原諒,我隻是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過客。
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山中的石匠,摩挲著一大塊粗糙的石頭。一斧一鑿地下去,慢慢地,一個石像的輪廓出現了。我更小心地雕琢,生怕破壞了分寸。幹累了,就抽一鬥煙,然後慢慢地打磨細處。石像慢慢地圓潤光滑起來。冰冷的石頭仿佛有了生命,好像隨時就會呼吸和說話。空山寂寂,偶爾有一隻大鳥飛過,陽光下它的影子在石像上一閃而沒。我輕輕撫摸手上的粗繭。這一刻,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