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漢子知道這是袍界的哥弟來拜碼頭了,向侯寶齋行了拐子禮,非常客氣地說道:“原來是遠方的賢拜兄到了,小弟有失遠迎。”
侯寶齋回禮之後,遞上自己的公片和寶劄,然後口齒清楚地闡明了一段條子:
“兄弟姓侯,草字寶齋,新津三渡水小碼頭。久聞貴龍碼頭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兄弟今日帶一堂單張草片,請候貴龍碼頭一緣哥弟。猶恐款式不合,掉紅掉黑,卷邊折角,言語不清,口齒不明,禮節不周,請候不到。
兄弟我多在山岡,少在書房,隻知江湖貴重,不知江湖禮節,一切不周不到,還望哥子高抬龍袖,亮個膀子,龍鳳旗、日月旗、花花旗,給兄弟我打個好字旗。”
這一段袍哥交際的開場白,江湖人稱亮底的“上咐”,侯寶齋說得順順當當,字正腔圓。
新津來的!黑臉漢子心裏麵咯噔了一下,麵色大變:
“有何貴幹?”
侯寶齋沉得住氣,說道:“沒什麼,有些話想給貴碼頭章三爺交代交代。”
“敢問侯哥子,到敝碼頭有何貴幹?”一聽聲音,就知道章三爺來了,他腰板挺直,穿一件質地很好的綢衫,腦後的發辮梳得油光可鑒,右手拇指上綠油油的翡翠扳指顯示出富貴的氣派,身後跟了十來個大漢,氣勢洶洶地迎將上來。
這哪裏是袍哥弟兄的待客之道?
侯寶齋早料到這一節了。他想,小紅與船老板殺害龍大爺並卷款私逃之後,回去肯定會向他們當家的瞎說。誤會不誤會倒在其次,今天恐怕連自己幾個人都走不脫。
果然不出侯寶齋所料,船老板把小紅帶回自流井之後,立即向章三爺哭訴,說小紅是自己在成都花錢買來的,新津碼頭上的龍大爺想要玩玩。
自己心想反正買的是個妓女,龍大爺要玩就玩幾天吧。誰知道龍大爺霸占了不還,還把小紅打得遍體鱗傷。這次酒醉後在船上追打小紅,失腳落水了,新津的人就不依不饒,非要賠龍大爺的命不可。現在三渡水碼頭已經發出了“雞毛火炭片子”,滿世界追殺自己。
章三爺聽完,隻是“哼哼”了幾聲,“你就放心在自流井呆著吧,老子不信,在自流井,有哪個新津人敢來抓你。”不過章三爺又百思不解:小紅這個婆娘,人老珠黃的,送給我都不要,你們爭來爭去搞的是啥子名堂,還搭進去一個大爺的性命?
今天侯寶齋來拜碼頭,的確出乎了章三爺的意料。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小子是來尋仇的,所以自流井碼頭上的兄弟們對侯寶齋一行就不大客氣了。
侯寶齋麵不改色,侃侃而談:“我們新津三渡水的事,想必三爺早已知道了。我今天來的目的,隻是想會會貴碼頭的各位哥弟。兩個碼頭之間,以前有一些小小的誤會,人死仇散,不知道三爺意下如何?”
章三爺沒有開腔,想先聽聽這小子到底是什麼意思。侯寶齋察言觀色,見章三爺的臉色稍有緩和,立刻抓住時機,大聲說道:“叔伯在上,小侄在下,請受一拜。”說罷,一揖到地。
按照哥老會的規矩,用“仁、義、禮、智、信”五個堂口來排輩分,章三爺應該比侯寶齋高出一輩。侯寶齋拜一拜,也不算吃虧。
這樣一來,反而把章三爺弄得很尷尬,他不得不強擠出一絲笑容,“免禮,免禮,這成什麼話,你們……你們來者是客嘛。”
侯寶齋待章三爺坐下後,詳細把龍大爺遇害的情況向章三爺說明。當然,所有的事都是小紅那個騷娘們幹的,與“天威公”的哥弟無關。侯寶齋這一次來拜會自流井碼頭,是久仰了章三爺的威名,並願意化幹戈為玉帛,以後大家共飲一江水,共結哥弟緣。
“侯兄弟好厲害的一張嘴,說得好像是三爺欠你的了。”章三爺聽明白了侯寶齋的意思,茶館裏麵就不再是劍拔弩張的氣氛了。
道理是明擺著的,不可能死不認賬。章三爺也清楚,這件事自己碼頭上的人不會一點責任沒有。不管怎麼說,人家碼頭上的舵把子大爺都死了。
加上侯寶齋的言語拿得順,沒有一絲一毫“仇氣”可言。章三爺的戒心也就解除了,他大大方方揮了揮手,“侯哥子遠道而來,也是初到我們碼頭。弟兄們,擺酒接風。”
酒過三巡,大家客客氣氣地敘談起來了,在酒桌上把兄弟之情談得差不多的時候,侯寶齋說:
“自流井的鹽是天下聞名的。運一點到我們的碼頭來,我們兄弟幫三爺把生意搞得更大。”
話說到正題上了,章三爺心知肚明,原來這小子為的是這件事。
這麼些年來,所有的碼頭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威公”當然就靠鹽吃鹽了。章三爺當然也販過私鹽,但是這個行道風險大,他已經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兄弟有什麼閃失。當他掙到一大份家業,足以舒舒服服過一輩子的時候,就沒有再動過“私鹽”的念頭了。這一次侯寶齋願意來蹚這一渾水,不妨讓他去碰碰運氣,也算是送給他們死去的舵把子一個人情吧。
侯寶齋走的時候,押了三隻片片船。一筐筐雪白的井鹽上覆蓋了一層大白菜。當然,章三爺也沒有少收侯寶齋買鹽的錢,同時開出了自己的片子,沿途的黑白兩道朋友可以關照一二。
侯寶齋運氣不錯,一路暢通無阻,沿水道回了新津。
這一趟運回的井鹽質量好,簡直是客商們的稀缺貨。南來北往的商人就像蝗蟲一般,幾天就把三船鹽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