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寶齋一看數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龍大爺是沒有田地、房產的,屋裏的細軟早讓小紅給卷了個精光。這一屁股的爛賬,就是把碼頭上的幾家貨棧和存放的木料賣完也還不清。要是真的賣了,碼頭上幾十位兄弟還活不活。
侯寶齋看見討債人一張張冰冷的臉,心也完全涼了。但他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錢還真不少,不過也沒有什麼問題,隻是碼頭上沒有現錢,我的很多事務還沒有理順,等我把賬目清理完後,一定連本帶利,如數奉還。”
“你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一位賬房模樣的中年人說道:“新津城,屁大一點,有啥子事瞞得過我們。哪個不曉得你們三渡水那一點兒家底子。
一句話,什麼時候拿得到錢?”眾人隨聲附和,把侯寶齋逼得無路可退。
侯寶齋知道推也是白推,延時也不會太久。他幹脆變退為進,一咬牙說道:“給我半年的時間,就是砸鍋賣鐵,也給大家一個交代。”
要賬的人一走,侯寶齋長長吐了一口氣,腦袋裏一片空白,他仰天大叫:“這個龍大爺啊,你前世造的啥子孽啊——”
“侯兄,龍大爺要是不造孽,這一塊碼頭就輪不到你來當家了。”黃老五永遠都實話實說。
碼頭上的弟兄們湊到一塊兒,議論來議論去,誰也拿不出一個好主意。
“去自流井,找小紅和那個船老板拿錢。”侯寶齋突然靈光一閃,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是不是瘋了,找小紅報仇。天地那麼大,這兩個狗男女不曉得遠走高飛,等著你去找。”陳若愚想都沒有往那個地方想,一聽見侯寶齋的話,當時就把他打斷了。
“那個船老板是自流井碼頭‘天威公’義字號舵把子章三爺的手下,‘天威公’勢力不小,章三爺本人就是一個大鹽商,對手下的人很護短。況且我們又沒有真憑實據,他給你來一個死不認賬,到時候,我們還下不了台。”何耀先主要辦理運輸上的業務,對河上的船老板們很熟悉。某人的背景怎麼樣,他心中都有一本賬。
“哪個說我要去抓這兩個狗男女,老子要去販私鹽。”侯寶齋一拍桌子,兩眼目光似火,“隻有這條路了,死馬當成活馬醫。”
“販私鹽!”
碼頭上的兄弟麵麵相覷,同時瞪大了雙眼:“抓住是要砍腦殼的!”
“別說販鹽了,現在這種情況下,憋慌了,就是活人,老子都敢賣。”
侯寶齋下定了決心,說的話沒有留一點餘地,口水吐在地上都要砸一個坑。
“侯兄說幹就幹。不就是去自流井嘛,腦殼砍了就碗那麼大一塊疤。”
侯寶齋的兄弟真的是好兄弟,隻要是決定了的事,沒有誰會推諉的。管球它是死是活,以後怎麼樣以後再說。
“弟兄們生在一堆,死在一坨,路一起走,崖一起跳。”黃老五、何耀先、陳若愚幾個人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
自流井的鹽場有兩千多年曆史了。古人稱這裏“牛頭對馬嶺,不出貴人出鹽井”。人工開鑿的鹽井一個挨一個,連接了四通八達的輸鹵管道,還有一座座井架高聳入雲,當地人稱井架為“天車”。“天車”以“堆積木”
的方法,把數千根杉木層層往上累疊,用篾索捆紮而成。沒有地基,地麵用篾繩作拉式支撐,有數十米高,形如通天寶塔。
侯寶齋一行人走遍了自流井所有的鹽場,對這個地方的風土人情,特別是袍哥碼頭進行了秘密的打探。他們了解到,“天威公”的堂口設在城北的嶽興茶館裏麵。
天下袍哥是一家,先拜碼頭再說,侯寶齋打定了主意。
在自流井的幾天,令他們大開眼界的還有鹽商們的寨堡和會館。其建築的精致、生活的奢華讓人驚歎不已。當他們切身體會到鹽商的豪富和鹽業的鼎盛,就對販私鹽有了夢幻般的憧憬了。
“媽呦,這些全部是銀子堆的啊!”黃老五嘖嘖稱奇,“侯兄,鹽井裏麵撈出來的都是錢啊!當幾年鹽商,砍腦殼都值得。”
“砍不砍腦殼,就看各人的運氣了。”侯寶齋清楚,朝廷為打擊富商大賈、增加財政收入,對鹽業一直實行壟斷經營,設有專門的鹽官管理。在官府的監督下,鹽民生產,官府定價收購,並由官府運輸和銷售。鹽,是曆朝政府牢牢掌握的專賣商品,其收入也是朝廷的重要財源。
嶽興茶館店堂敞亮、古色古香。裏麵還有一進院落,為“天威公”碼頭處理日常事務的所在。
侯寶齋走進茶館,獨自一人在大桌子前坐下,黃老五等三人立於身後。
夥計倒茶時,侯寶齋接過茶碗,用右手拇指置茶碗邊,食指放碗底,麵向小夥計;而以左手做成“三把半香”之形,伸直指尖附在茶碗邊上。這就是所謂“洪門出手不離三”。
小夥計滿臉肅然,進入內堂稟報。一個黑臉漢子立刻迎上前來,與侯寶齋對坐,同樣讓小夥計倒了一碗茶,與侯寶齋的茶碗相對放置。這是哥老會拜碼頭的一種試探性的暗號,以茶碗來擺陣勢,名為“仁義陣”,也叫“雙龍陣”,江湖上有歌謠形容:
雙龍戲水喜洋洋,好比韓信訪張良。
今日兄弟來聚會,先飲此茶作商量。
黑臉漢子問道:“漢留從何處來?漢留到何處去?”
侯寶齋答:“從昆侖山而來,打木陽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