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袍哥與碼頭(2)(3 / 3)

跟著這樣一個人想幹成什麼事,難啊!

侯寶齋一賭氣,把碼頭上的事務全交了出來。他整天在新津城內閑逛,一個人悶得發慌的時候,走上了城牆頭。

城牆始建於明成化年間,明末甲申兵燹後,城垣皆廢。康乾時期重新進行了修繕,城牆高大雄偉,用紅砂石砌成,設有箭垛。由於多年未經戰事,箭垛已經廢棄不用了。站在城牆頭上,侯寶齋看見浩大的河麵上船影點點。船上掛了白帆,河風吹來,呼呼作響。一位船家立在船頭,一隻腳使勁踏著船舷,猛將長長的竹篙殺到水裏,推動船兒緩緩前行。大概船沉,吃水深,船家每撐一篙,好像要用盡全身力氣。這位船家年歲也不小了,飽經風霜的黑臉從容淡定,臉上沒有訴苦、沒有悲憤,卻有一種對閑暇生活的向往。侯寶齋清晰地聽見,平靜的河水中蕩漾出了柔柔的聲韻。船家唱道:

不用慌來不用忙,哪一個忙人得久長。

昨日打從忙山過,見幾個忙人在商量。

頭一個忙人諸葛亮,五丈原兵敗一命亡。

二一個忙人有名望,五虎大將關雲長,誤失荊州打敗仗,夜走麥城好慘傷。

……

這些小船家都是些樸實的鄉間漢子,盡管生活辛苦異常,日曬雨淋,風霜如刀,卻性情堅韌,對什麼事都抱了一種隨意放鬆的心態。

船家的歌聲讓侯寶齋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離開花園場老家以後,外出闖蕩十多年了,風裏來雨裏去,甚至拿性命在拚,這些年到底掙得了什麼?

他想了很多。

“老子不幹了,回花園鄉老家去,做個鄉下農夫。”

“到邛州,投靠胡子大哥。”

“大不了,再上山,背桐油,前幾年不也是那樣過的。”

……

侯寶齋的屁股壓在城牆的箭垛上,他撫摸著新砌的紅條石。城牆在數年前加高了三尺,這裏流傳了一個傳奇故事,讓碼頭上的弟兄們一想起來就熱血沸騰。

道光年間,花橋場有十三個哥老會堂口,其總舵把子楊督生是新津的風雲人物。他使得一手好拳腳,有膽有識,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也是侯寶齋十分尊崇的一位前輩英雄。

楊督生的一位兄弟犯了事,被押解秋審,人犯在牢中托人帶話給他,“楊大哥,我命休矣,家中的老小就托付給你了。”楊督生聽聞後二話沒說,跳上一匹高頭大馬,提了一把鋼刀沿路追趕到花橋場。他麵對七八個押解人犯的衙役,一陣砍殺,將人犯從囚籠中提了出來,平放在馬背上,仰天大呼道:

“人是我楊督生放的,有什麼事衝我來就是了。”說完打馬揚鞭,絕塵而去。在場有數百雙眼睛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全部驚呆了。

新津縣令慌了手腳,立刻命令十多個衙役追至花橋場抓捕楊督生。楊督生把救出的兄弟安頓好之後,大大咧咧坐在街頭的茶鋪裏麵。衙役們將楊督生合圍,手中的鐵鏈、水火棍呼嘯著向他招呼過去,楊督生使出渾身解數,刀出如風,當場砍殺三人,其餘人全部驚散了。楊督生闖下大禍之後,亡命江湖,數個州縣立刻通緝要犯。緝拿他的捕快也算有本事,一直追蹤到了打箭爐(康定),趁楊督生理發修麵的時候將其拘捕,押解回到新津。

楊督生入獄以後,得到黑白兩道人物的大力奔走,用重金賄賂州縣官員,同時厚葬死者、重恤家屬。楊督生的親屬還出資把新津的城牆加高了三尺,於是死刑減為監禁五年。楊督生刑滿出獄後,把花橋十三公口合為一體,做了舵把子大爺。直到今天,花橋十三公口的哥弟團結得像一塊鐵錠。特別是楊氏家族的後代,人才輩出,讓人格外敬畏。

“楊大爺啊,——我怎麼沒有機會結識你啊——”侯寶齋想到龍大爺的薄情寡義和自己是遭遇,不由得心灰意冷。我們的碼頭上的弟兄們多好,就是沒有一個像樣的舵把子啊。

“侯兄。”侯寶齋的耳邊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黃老五!”侯寶齋頭都不想回,轉身就走。

“侯兄,我把大煙戒了。”

侯寶齋不由得止住腳步,回頭看了看黃老五,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隻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色發灰,雙眉緊蹙,走路恍恍惚惚。特別是手腕、腳腕、脖子等處,一片烏青。原來他為了戒煙,熬不住的時候就叫人把自己綁起來,難受得口吐白沫,在地上亂滾。為了讓自己徹底忘掉鴉片的誘惑,他把煙膏拌著茅坑裏的大糞,放進嘴裏嚼,然後又哇啦哇啦大吐一通,直到吐出來的全是黃膽水。這些天過去了,斷煙的最緊要關頭,也是最難捱的時間也過去了。

侯寶齋向黃老五緊走幾步,隻聽見黃老五有氣無力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侯兄你說過,是兄弟,就要生死與共,路一起走,崖一起跳。”

黃老五沒精打采,神情呆滯,說出來的話卻像火焰,在侯寶齋的心頭熊熊燃燒起來。原來,侯寶齋走後,黃老五就覺得心頭空空蕩蕩的。他本是個孤兒,生活在社會的底層,跑渾灘、打爛仗,四處漂泊,居無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