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公”舵把子龍大爺膀闊腰圓,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子。居中一站,十個人都會認為他是金剛下凡、幹大事的角色。其實不然,龍大爺不僅膽小,做事拖泥帶水,為人也不夠仗義。出了事,讓手下的兄弟們自己去扛;賺了錢,他龍大爺就要擺出一副真正的大爺派頭了。
近年來,龍大爺對碼頭上的事管得越來越少,大煙榻上的銷魂時光越來越多。
吃大煙在新津城並非稀奇事兒。這裏是南來北往的咽喉要道,商業繁盛,人員繁雜,自然使得煙館林立。不管是縣城、場鎮,還是幺店子,隨處都有煙館供人吸食。
城中幾家大煙館比較講究,吸食者多為有錢人。龍大爺吃煙比有錢人還要講究,簡直算得上奢侈了。他有一套讓煙鬼們眼饞的煙具,紫檀木煙盤上擺放了一個煙燈、兩把煙簽子、一杆煙槍。煙燈為白玉製成,包了一條金龍,是他龍大爺的標誌性物件,煙嘴為翡翠製成,價值極昂貴。
龍大爺從來不上煙館,認為那是下九流的人去的地方。他專門到成都的妓院買了一個叫小紅的妓女來給他燒煙。小紅先把煙燈點燃,再用煙簽子挑出大煙膏在火上烤,屋子裏緩緩飄散出一股誘人的香氣。待到煙膏慢慢烤成膠狀,再搓成煙泡,小心放進煙槍的煙鬥中,整個過程是需要有點技術的。
小紅並不漂亮,而且早過了青春年華,但這手烤煙的絕活讓她身價倍增。小紅握煙簽子的手,狀如盛開的玉蘭花,隨著大煙的香味,龍大爺如同坐在三月的春風之中。
龍大爺托人在成都把小紅買回來,用去了他將近一半的財產,但是龍大爺認為值得,小紅烤煙的動作讓他深深著迷,特別是小紅把膠狀的煙膏放進煙鬥,龍大爺會想到在成都操練的新式陸軍,他們把子彈推進槍膛的時候,就像小紅的這個動作,又瀟灑又帶勁。當然,更令人著迷的還是大煙誘人的香味兒。聞到味兒,龍大爺一身都酥了,當他半躺到床上,嗤嗤有味地吞雲吐霧,就把一切事都丟到腦後去了。
“煙簽子,軟又綿,挑盡家中好良田;鴉片煙,楚楚楚,大人娃兒光屁股。”自從有了煙館,新津城就流傳了這一句話。大人娃娃誰都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但是仍然有那麼多人,寧肯光屁股,也要做個神仙般的癮君子。
黃老五也不例外,他的煙癮之大,在碼頭上除了龍大爺就算他了。他抽大煙,是源於曾經得過的一場小病,有人對著他的嘴噴了幾口煙,飄飄然之間,病痊愈了,精神還好得很。但從此以後,黃老五偶爾就會往煙館跑。
對於黃老五吃大煙,侯寶齋是深惡痛絕的。曾經有一次,侯寶齋把黃老五從一家下等煙館中揪了出來,氣得渾身發抖,還當著眾多鄉黨的麵,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侯寶齋當街將黃老五拽得東倒西歪,一邊走一邊罵:
“給你龜兒子說過多少回,再不把大煙戒了,老子把雞巴給你割了。”
侯寶齋對自己兄弟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平生第一次。
現在有了掌舵大爺的支持,黃老五又開始有恃無恐了。在碼頭上,無論大小事情黃老五都聽侯寶齋的,隻有在抽大煙這一件事上,他答應過侯兄,慢慢減量,逐步戒掉。可是麵對龍大爺精美的煙具,以及小紅燒煙的動作,他羨慕得直流口水。這個時候,他把侯寶齋說的話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天,黃老五走進龍大爺的煙榻。“老五,來,抽兩口。”龍大爺剛剛過完癮,把幾塊甜點往嘴裏塞。小紅斜倚在大爺的腿上,悠閑地用煙簽子撥弄著煙燈上的火苗。黃老五搓了搓手,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捧起煙槍,像抱著吹火筒,美滋滋地吸了起來。
誰料這個時候侯寶齋闖進了房間,他壓製很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大爺,你不能再抽了,碼頭上的兄弟也不能再抽了。”侯寶齋忍無可忍,“撲通”一聲跪在青石板上,渾身熱血沸騰,胸口怦怦直跳,他強壓著自己的一腔怒火,同時有淚珠在眼眶裏滾動。
侯寶齋的不識時務讓龍大爺呆了半晌,繼而暴跳如雷。他是一個非常講究規矩的人,你侯寶齋作為屬下,跟掌舵大爺對著幹,就是以下犯上,就是忤逆,在袍哥的規矩中可是犯了大忌。
“你給老子滾,碼頭上不要你了。”龍大爺氣得吹胡子瞪眼珠,將一大把煙簽子摔在侯寶齋的臉上。
侯寶齋無言以對,跪在地上默默把煙簽子撿了起來,放回桌上去。他沒有看任何人一眼,臉上帶著一絲鄙夷的表情,頭也不回走出門去了。
黃老五鼓圓了雙眼,大張著嘴,有一縷濃濃的口水流了出來。
他第一次在鴉片煙的濃香中發了呆。
三
這兩年來,龍大爺的生意比以前有所好轉,全靠了三渡水碼頭的運輸業。三渡水的激流讓人心驚膽寒,洪水季節更是濁浪滔天,行船人可以說是把腦殼揣在褲襠裏麵耍。不論通往眉嘉平原還是經雅安進藏,這塊碼頭都是南北客商的必經之路。侯寶齋與碼頭上的兄弟主要管理貨棧和運輸木材,在碼頭上,他帶領著弟兄們用性命在拚。
其實龍大爺也不願真正失去侯寶齋,他事後在酒桌上也提到過那天的事,說自己的脾氣不好,叫侯寶齋不要放到心裏去。但是侯寶齋已經把龍大爺看透了,在自己深愛著的碼頭上,這位舵把子大爺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平日裏兄弟們雖然嘴上沒有怎麼說,心裏早就對他生出怨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