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或許過得不再雞飛狗跳(1 / 3)

第一章 我們或許過得不再雞飛狗跳

1

當有人抓住你一身還算幹淨筆挺的西裝,並一臉嚴肅地威脅你,“辭職,跟我回學校吧!”你會有什麼反應呢?

開什麼玩笑!(大部分性格溫和的人會如此回答)你神經病啊!(具有攻擊性,且與對方關係不錯的人會這樣回答)滾!(正忙於同亂七八糟的“正事兒”糾纏的人會這樣回答)

我承認雖然我稱呼當時我所應對的事情為“正事兒”,但我麵對他的時候我有一種“人模狗樣”的自我懷疑感和“裝逼”的愧疚感。原因是,我麵對的是他。他是那種能令我們這幫人中任何一個人都會對自己的誠實度感到恐慌的人。

我看著他的眼神,又低頭看看他那抓住我領口毫不鬆懈的手。“好了,你到底又遇到什麼事兒了。”我舉雙手投降。

他鬆開手,笨拙地幫我重整衣容,嚴肅的表情和親善的舉動一點兒都不搭——他總是這樣,讓人又愛又恨。

“我考察好了一個項目,這次絕對能賺大錢!”

聽到這句話,我在他麵前再次展示了我在這三年時間裏養成的職業素養,恭恭敬敬聽他把偉大的人生理想講完,然後微微笑了笑。

“可惜我中午還要約一個客戶,要不還想請你吃頓中午飯呢!”

“你不同意?”他問。

“不是不同意,如果你能再說服一個人我就跟你去。”我衝他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他毫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那背影(別指望我對這背影煽情),他消失在人群攢動的街道,樣子像是……像是一個農村的小屁孩兒,在雨季膨脹肮髒的河水裏發現一個幻想已久的漂流瓶,但撈起一看是醉鬼丟棄的破酒瓶,然後他喊了一聲“娘啊”,重又把它丟進河裏。他就像那個被丟棄的浮浮沉沉的破酒瓶,我大概就是那個鼻涕邋遢幻想撿到外來神秘信件的小屁孩兒。

還有,別問我破酒瓶怎麼能在河裏飄來蕩去,我無法回答,那可是物理問題。

他離開後,我無比喪氣地(每次都這樣)返回我所供職的那家銀行,並在踏入大門的一刻臉上重又煥發光彩——他稱這為“虛偽之光”,真混蛋!

片刻之後,當一位我覬覦已久的客戶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才真正從那家夥剛剛帶給我的幻想中徹底回歸現實。我緊緊握著客戶的手,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股掌間傳遞到我全身——像是感冒時打點滴——讓我重回清晰。那一刻我意識到,這個月的工資又得加兩千。這才是他媽的實實在在的!

晚上,我踉蹌著回到家。短短三年的時間我的酒量從白酒一點兒不能粘發展到五十六度白酒一斤、啤酒基本不醉的境界(前提是及時上廁所)。當酒量成為立身之本的時候,我便真正體會到了武俠小說裏的內功境界。我一躍成為了大俠,在各種酒桌之上馳騁縱橫、橫掃千軍,且不忘在分別之際紅光滿麵、雙手合十,心中默念“草泥馬,再見”。

我躺在單身公寓的床上,試圖憑借吸星大法穩住體內亂撞的酒氣,可無限悲哀再次登臨頭上。這種氣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人生中第一次失眠)突然出現,並斷斷續續伴隨至今,估計將陪我終老。它悄然出現在各種場合和時間,以醉酒單身之夜居多,以至於我把這種感覺的出現怪罪到酒的身上,可我又同時意識到酒從我身上得不到任何懲罰。

我終於睡去(感謝上帝),可我又不得不醒來(天呐!又是他)。

看看表,淩晨兩點多。我翻身起床,忍著頭痛上了趟廁所(絕不能委屈前列腺)。然後打開飲水機灌下一肚子涼水,然後半躺在在床上,然後在燈光下呆呆地看著一旁投下的自己身影。

“辭職,跟我回學校吧!”耳中突然又傳出他的聲音。

“×!”我打破夜晚的寧靜。

“想想你這三年的變化?”他又問我。

變化?三年的時間對既沒成家又沒立業的我來說能談上什麼變化?酒量增加了,肚子上的腹肌消失了(像是黃土高原被洪水衝成一灘爛泥),胡須從一個星期刮一次變成兩天刮一次,體重從一百一十三斤增加到一百五十三斤。變化!?能有什麼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從一個隻知道花錢的窮學生變成每月工資剩不下的上班族!×!

對了,我突然發現我講髒話的頻率越來越高,能令我講髒話的事情越來越微不足道。從“是可忍孰不可忍”才講髒話,到看見小狗路邊調情就講髒話。難道說我從一個知識青年隻用三年時間就變成了一個流氓了嗎?或者說,三年時間我從一個溫和的知識青年變成一個流氓版的憤青了嗎?

有時候捫心自問能引來警覺,有時候則會引來一陣傻笑。我這次屬於後者。其實我是在嘲笑(嘲笑夏侯傑這個家夥),隻不過嘲笑的對象此刻裝在腦袋裏,我的表情客觀地反應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在傻笑(這算是自我意識)。

我大大地懷疑夏侯傑突然跑來告訴我的計劃的可能性,並不斷對這種懷疑加以確認。我承認,這種懷疑再次像音符那樣在我的心腦電圖上高低起伏,令我不安,但幸好總沒有一次達到百分之百。

假如你設身處地為我想想,你當時也會感到那是在扯淡!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讓我們離開這裏吧!回到學校!那是所不錯的大學……”休想以此來引誘我!

“我恰好在那裏認識一個人,是個能說的上話的人……”聽聽,用詞多麼老到,“能說的上話的人”——嚴重鄙視。

“我們可以在學校裏租一個小小的店鋪,可以賣唱片,賣漢堡,賣任何賣的出去的東西。我們都樂意跟那些學弟學妹打交道,他們人很不錯,我認識一兩個,我們和他們之間沒有代溝,我們隻差三歲……”我不得不說他的語調沒有任何說服力。

“我們還可以去圖書館,還可以繼續捉弄老師,我們還可以繼續彈吉他給那些懂行的學生聽,而且你也可以找到你夢想中的處女……”他想得到美!還有,他替我想得到美!他完全是在侮辱我們國家改革開放的程度!

“我知道你現在過得並不順,你自己別騙自己了,別忘了你當初的理想。而且,恕我直言,你並不是適合幹會計這一行……”我真想抽他,難道我忘了告訴他我換崗了麼!

總之,他讓我無話可說。我知道他想成為《少林足球》裏勸說別人踢足球的男主角。但他錯了,我們以前求學的地方不是少林寺,除了空虛的快樂和令人悵惘的理想我們一無所獲。即使離開學校在外無力打拚的我們組成一個“球隊”,我們也沒有摘得冠軍的本事,我們會揮霍所剩不多的二十幾歲的青春,會錯過能容納我們的姑娘,會一步步借著理想的口實滑向更為虛幻縹緲的深淵。

2

我打開我的CD機和音響設備,放上披頭士的一張精選集,音箱裏傳來《Hey jude》那首歌。我有近七個月的時間沒有再聽它們了,但音樂響起的一刹那,我渾身一顫,我還是無法拒絕它們的魅力,就像一個生理正常卻又固執純潔的男性無法拒絕性感女郎那樣。

我拍去一個大紙箱上的灰塵,重新麵對我的一百零三張搖滾CD唱片,它們代表了那些曾經伴隨我的或偉大或獨特但都充滿魅力的樂隊和歌手,它們是我的一個症結,並且擾亂了我畢業後的正常生活。它們不是給了我音樂家的夢想,或是當唱片行老板的打算(幹這個非得餓死),而是許許多多雜亂無章沒有脈絡的生活態度。或者用夏侯傑的話,稱那全是“思想”。

狗屁!我已經抗拒了它們三年,塵封了它們七個月!尤其是這半年,我生活得很好,工資增加,並開始有餘款。顯然,我已經適應了眼前的一切(我的胃也是),並且一位我頗有好感的姑娘降臨在我身邊(但她有眾多追求者,是不是處女也不一定),除了我還不知道她接不接受我以外,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這能說明什麼?這說明我的生活已經走上正軌,正朝著成家立業的光榮之路奮勇前行,我不會讓家人失望,並會在不久的將來先買房,再買車,然後讓懷裏的孩子笑給父母看。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

音樂仍舊在一旁固執地響著,我想我該關掉它,停止胡思亂想,躺下睡覺。

夏侯傑不是男主角,他沒有魅力讓我、讓其他人躺在床上拿出當年的合影懷念一番,然後第二天一早紛紛跑到樓頂上耍酷般地點點頭,說:“我承認我很落魄,但我們開始吧。”沒有,壓根兒沒有這種能力。我敢打保票。

但我扭頭看了那些合影(這他媽不能怪我,它們就貼在牆上),除了沈飛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外每個人都很嫩,麵對鏡頭的那一刻都心懷鬼胎,以至於在陽光的照射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淫笑,在風的吹拂下(人們的頭發被吹亂)這淫笑就蕩漾開了,故而顯得就很淫蕩。因為給我們照這張像的人是校花(上天垂憐,校花在我們班),她是因為每個人都要爭著和她挨在一起照相而被擠出去當了攝影師。於是,這張照片乍看之下一片燦爛,透著幸福、祥和以及無限向往,而我們的校花也永遠成了“我們的”,而不是 “我的”或“他的”。她很聰明,把自己置身於照片之外,即使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一看到這張照片也會想到她陽光下溫柔可人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