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會上,他和我分在同一個小組,常有見麵的機會。在閑談時,他告訴我們,最近若幹年來,他把全部精力和時間用在釀造藥酒的工作上。這是一種梁氏祖傳的秘方,效果非凡,可治百病。將來出名之後,必將震驚世界,他的目的在於濟世,絲毫沒有沽名牟利的意圖,這一點,我是完全相信他的。如果不出於崇高的動機,他完全有條件度清閑舒適的暮年,沒有必要傾家蕩產,整天為他的藥酒操心。
大會結束,大家分手時,梁先生向幾個熟友,每人贈送梁氏藥酒一瓶,我也得到一瓶。從廣州回北京的火車上,我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於是打開梁先生的秘製藥酒來喝。火車還沒進入河北省界,那瓶已被喝幹了,雖然我在平時是沒有喝酒習慣的。
1979年在北京參加第四屆全國文代會時,我聽說梁宗岱先生也來開會了。但是沒有機會碰見他。
以上就是我和梁宗岱先生全部交往過程。舍此而外,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他畢生的經曆和事業我一無所知。但是我一向佩服他的文采和才華。聽說他寫過許多舊體詩,我沒有見過。他的法國語言文學的造詣是很高的。本世紀三十年代,我在法國留學時,曾經讀到梁先生和法國作家若望·普來伏斯特(1901-1944)合譯的陶淵明詩選,精裝一大冊,有法國詩人瓦雷裏(即《水仙辭》的作者梵樂希)的序言。這部法譯陶詩,是我見到過的法譯中國古詩中,質量比較好的。1981年冬我在巴黎訪問了羅曼·羅蘭夫人。羅蘭夫人拿出她整理好的一大捆中國青年在數十年中給羅曼·羅蘭寫的信給我看。在那些信中,我發現了幾封是梁宗岱先生手寫的信。他的法文寫得也比一般中國人來信的法文水平似乎高明一些。瓦雷裏在梁譯陶詩的序言中,也提到梁宗岱的法語說得比較精練。這都說川梁先生在外語方麵的才能。
前兩年,北京一位愛好文學的青年,問起梁宗岱譯的法國十六世紀著名思想家散文家蒙田的隨筆選。他說譯得很好,可惜選得太少。我說我很慚愧,由於久居海外,對國內譯界情況所知甚少,沒有看到梁譯蒙田隨筆選,但是,由此可見梁宗岱選擇法國作家是很有眼力,很有學問的,而時下許多人,爭先恐後搶譯外國時髦作家,置古典作家於不顧,即使這個作家在文學史上有極高的地位而中國沒有人介紹過。
可惜梁宗岱先生未能將畢生精力集中在文藝工作,包括外國文學介紹工作上,否則他在這方麵的成就一定更大。
1983年梁宗岱逝世後,他的忠心耿耿的夫人甘少蘇女士,到處搜集資料,準備給梁先生寫傳記,一再來信催促我寫一點關於梁先生的回憶。我對梁先生所知甚少,本來是沒有條件寫回憶的。但是梁夫人的一片熱忱感動了我,我勉強寫了一點我所知道的真實情況,不加修飾,不講求文采,聊供梁夫人參考,略表我對於一位同行的老前輩的尊敬之意。
1984年12月22日於北京
(羅大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