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死了。白頭發的老年人送她到墳墓去。她的兄弟們,一幫冷血而又驕傲的家夥,對她的屍體灑了幾點兒淚,在她活著的時候他們對於她的痛苦卻是用鐵石一樣的心腸來對待的。這一切都是我秘密的喜悅所吃的食物,我們坐了馬車回家的時候,我把白手絹蒙住臉偷著發笑,笑得直淌眼淚。”
“但是我雖然達到了目的,殺死了她,我卻感到不安和煩惱,我覺得不久我的秘密就一定要人人皆知了。狂亂的欣喜和愉悅在心中打戰,當我單獨在家的時候,便忍不住跳躍和拍手,在房裏來來回回地跳舞,高聲吼叫;這,我隱藏不的。我出去的時候看見忙碌的人群在街上奔走;或者到戲院裏的時候聽到音樂的聲音和看見人們跳舞,我就抑製不住的歡喜,恨不得衝到他們中間,把他們立刻撕成一片片的,並大聲狂吼。但是我咬咬牙齒,在地上頓腳,把尖利的指甲攢到自己手裏。我忍住了;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瘋子。”
“我記得——雖然這是我能夠記得的最後的事了:因為現在我已經把現實和幻夢混在一起,而這裏老是有這麼多事情要做,老是這樣的忙法,所以沒有工夫把這兩者由它們所陷入的這種奇怪的混亂中分析出來了——我記得我最後把秘密泄露出來時的情況。哈!哈!我似乎現在依然還看見他們的驚駭的臉色,還感覺得到我多麼輕易地就把他們甩到了一邊,用緊捏著的拳頭捶他們的發白臉,然後像一陣風似的溜掉,他們的尖叫聲直到我跑出了老遠都聽的到,還有呼叫聲。每當我想到它的時候,一股無窮的力量就上了我的身。瞧——瞧這鐵條在我狂扭之下彎得多麼厲害呀。我能夠把它像小樹枝似的劈啪折斷,隻是這裏有許多許多門的長走廊——我想我要在裏麵迷路的:縱使不迷路,我知道樓下還有幾重大鐵門是上了鎖加了閂的。他們知道我是多麼聰明的瘋子,他們要我在這兒,供人參觀,很弓似自傲。”
“讓我想想;——唔,我出去了。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夜深了,發現她的三個驕傲弟兄之中最驕傲的一個正等著見我。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有要緊事。我懷著一個瘋人的全部憎恨恨他。我的手指不知有多少次想撕碎他。仆人們告訴我他在那兒。我迅速地跑上樓。他說有一句話要對我說。我把仆人打發開了。時間已很遲了,我們又是單獨兩人在一起——第一次單獨在一起。”
“開頭我小心地把眼光避開他,因為我知道——而且因此很自鳴得意——他一點也沒有想到我的眼睛裏正噴射著像火一樣的瘋狂的火。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說話了。也難怪他最近的放蕩行為和奇怪的言語,居然就發生在他的姊姊死了以後不久,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一種侮辱。再加上許多他最初沒有注意到的事實,所以他以為我以前待她很不好。他想知道一下,假使他說我對已故的她加以汙辱並且對她的家庭有所不敬,這話是否正確。他要求我加以解釋,是適合於他穿的這一身製服的。”
這人在軍隊裏有一個官職——是用我的錢和他的姊妹的痛苦換來的官職!他就是設計陷害我和要搶奪我的財產的人,他就是強迫他的姊妹嫁給我的主謀,他很清楚她的心已經屬於那個小娃娃似的孩子了。適合!適合於他的製服!他的下流的製服!我把眼睛對著他了——我忍不住——但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看見他在我的眼光之下突然變了模樣。他盡管可能從前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是些刻他的臉上失色了,他把椅子不由地向後拉開了些。但是我把我的拉近他些;突然我大笑起來——那時我非常開心——我看見他顫抖起來。我覺得瘋狂在我的內部升騰。他怕我了。
“你的姊妹活著的時候你是很歡喜她的,”我步步緊逼“很歡喜嗬。”
他不安地四麵張望,我看見他的手抓住了椅子背,但是他沒有說什麼。
“‘你這惡棍,’我說,‘我看破你了;我識破了你害我的毒計;我知道在你強迫她嫁給我之前她的心已經屬於了別人。我知道——我知道。’”
“他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舉起椅子在空中揮舞,並且叫我退後——因為我說話的時候一直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些。”
“我與其說是在說話,不如說是在嘶叫,因為我覺得有股不可名狀的感情在我的血管裏洄漩,從前的那些精靈又在向我耳語,激我把他的心扒出來。”
“‘你這該死的東西,’我邊說邊跳了起來並向他衝了過去;‘我殺了她。我是個瘋子。我也要打倒你。血,血!我要它!’”
“我一拳揮開了他在恐怖中對我摔過來的椅子;竄近他的身邊;轟隆一聲,我們在地上滾做了一團。”
“那真是一場惡鬥;他是高大而強壯的人,為自己的生命而搏鬥;我是強有力的瘋人,渴望著毀滅他。我知道我的力氣是誰都比不上的,我的想法也是很對的,我漸漸占了上風,雖然我是瘋子!他的掙紮漸漸沒力了。我跪在他胸上,用兩隻手緊緊招住他的強壯的咽喉。他的臉發了紫;他的眼睛從眼窩裏突了出來,舌頭伸著,像是嘲諷我。我勒得更緊了。”
“突然門被打開了,一群人衝了進來,互相大叫抓住這個瘋子。”
“我的秘密暴露了,毫無疑問;而現在我的唯一的掙紮是為了爭取自由了。當有一隻手還沒有抓住我的時候我就跳了起來,衝進追我的人群中,用我的強壯的手臂打開一條路,好像我手裏拿著一把鐮刀把他們紛紛砍倒似的。我衝到門口;跳過柵欄,馬上就到了街上。”
“我一直向前迅速奔跑,沒有一個人敢阻止我。我聽見後麵的腳步聲,於是把我的速度加快了一倍。腳步聲越來越微弱,終於完全消失了;但是我還是跳躍著瘋跑,穿過沼澤和小溪,跳過籬笆和牆頭,拚命地叫喚著——我的叫喚被集合在我周圍的許多奇怪的東西接下去,因為叫聲擴大了,直衝天上,我被一些鬼怪抱在懷裏,它們馭風而行,越過重重障礙,把我一圈一圈地旋轉,轉得沙沙作響而且非常迅速,使我昏頭暈腦,最後它們猛然一摔,丟開了我,我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這裏了——在這可愛的小房間裏,這裏很難進得來陽光,月光還是偷偷地進來——然而它的光線隻足以照出我周圍的黑暗的人影和那個老是待在一個角落裏的沉默的人影。有的時候我醒著躺在這裏,能夠聽到從這所大房屋的老遠的別處傳來奇怪的尖叫和呼號。這些是什麼。我不知道;但這些既不是那灰白的人影發出的,也與它無關。因為從黃昏的最初的陰影到早晨的第一線光輝為止,它一直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老地方,聽著我的鐵鏈的音樂,看著我在幹草鋪上的歡騰雀躍。”
在這篇稿子的末了,又一種筆跡寫了這樣的話——
[上麵是一個不幸的人的囈語的記錄。這人是一個淒慘的實例,是早年用錯精力和放縱無度延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造成的惡果的實例。他年輕時代的輕率的放肆、縱欲和淫佚,引起了高熱和精神錯亂。這後者的第一個結果是他那奇怪的幻想,以為瘋狂存在於他的家族裏,所根據的是一些人所強烈擁護但是另外一些人所同樣強烈反對的、一個有名的醫學理論。這種幻想產生了確實的憂鬱症,到了時候就發展成為一種病態的精神錯亂,終於成為暴亂的瘋狂。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他所詳述的事實雖然被他的病態的想像歪曲了很多,但卻是真正確實發生過的。在熟知他早年生活上的罪惡的人們看來,他的感情既然已經失去了控製,卻沒有引導他做出還要更可怕的事情,這倒是慶幸的事。〕
匹克威克先生讀完老牧師的稿本的時候,燭洞裏的蠟燭也剛剛點完;火光沒有做出任何警告的信息就突然熄掉了,這使他的激昂的心境受了很大的驚嚇。他慌忙把先前剛穿的衣物脫掉,用驚懼的眼光掃了一下四周,就慌忙地重新爬進被窩,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醒過來的時候太陽正好照在他的臥室裏,已經是一個大早晨了。昨夜壓抑著他的那種憂鬱,已經和包著大地的黑暗一道消失了,而他的思想和感情正像早晨的空氣一樣充滿了歡樂。用過一頓豐盛的早飯之後,四位紳士就徒步向格雷夫孫德出發了,後麵跟了一個人,指著裝在鬆板箱子裏的那塊石頭。他們大約一點鍾的時候到了那裏(他們已經把行李交給人從洛徹斯特運到倫敦),而且幸運地弄到了馬車外麵的坐位,當天下午他們就一切順利的到了倫敦。
此後的三四天是做一些到伊頓斯威爾市旅行的必須的準備。關於這極其重要的舉動必須另起一章加以敘述,所以我們不妨把本章臨了的少許篇幅用來敘述一下那個考古的發現的後事,當然是很簡略的。
據匹社的文件上的記載,他們回到倫敦之後的那夜,舉行了全體社員大會,匹克威克在大會上發表了這次發現的演說,並對銘文作了種種的天才的推測。還記載了一位高明的藝術家把這刻在石頭上的珍物作了一幅忠實的寫生畫,送到王家考古學會和其他學術團體去,——為這問題而寫的許多文章,發生了敵對的論戰,造成了懷恨和妒忌——匹克威克先生本人也寫了一部小冊子,有九十六頁,都是很小的小號字,裏麵提出了那銘文的二十七種不同的讀法。還有三位老紳士用給一先令遺產的辦法解除了他們各人的長子的承繼權利,就因為這些孩子膽敢懷疑那殘碑是古物——一位熱心人士提早“解除”了自己的生命,是因為高深莫測的銘文而絕望的。匹克威克先生被選為十七個本國的和外國的學會的名譽會員,因為他有了這個發現;這十七個學會沒有一個能對於銘文作任何解釋,但是它們全都讚同那是非常了不起的。
布辣頓先生,真的——這個名字是注定了要受那些從事神秘即又高尚的研究的人一生一世的輕視——布辣頓先生,居然有這種事情,他抱著鄙俗的頭腦所特有的懷疑和吹毛求疵的態度,狂妄地發表了一個意見,既可惡又滑稽。布辣頓先生心存壞意,想損傷匹克威克先生的不朽之名的光澤,真的親自到科伯姆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在社裏演說的時候,嘲諷地說他曾經見過向他買到石頭的那個人,那人認為石頭是古的,但是嚴肅地否認銘文是古的——他說隻不過是閑得無事幹時順手刻出來而已,那些字母所表示的不是別的,隻不過是“BILLSTUMPS,HISMARK”。
這幾個字,而史登普斯先生因為不大熟悉文字的組織,他的字說他是按平格的拚字法的規律寫的,還不如說是按照聲音來拚的,所以就把他的教名(皮爾BILL)的第二個L丟掉了。
匹克威克社是如此高尚的機關,所以可以預料得到,這意見理所當然會受到了輕視的待遇了,該社開除了那傲慢而心懷惡意的布辣頓,表決了送給匹克威克先生一副金邊眼鏡,作為他們的信任和讚許的標記;為了酬謝這一點,匹克威克先生叫人給他畫了一張肖像,掛在社裏。
布辣頓先生雖然受到遺責,卻沒有被打敗,他也寫了一本小冊子,是對十七個學會發言的,裏麵已包含他發表過的那個演講的複述,多次的在這小冊子裏隱約的表明他對那十七個學會許多“騙子”的認同。因此之故,激起了十七個學會的名正言順的憤慨,幾個新的小冊子出現了;外國的學會和本國的學會意見一致,本國學會把外國學會的小冊子譯成英文,外國學會把本國學會的小冊子譯成各種文字;於是就開始了那個眾所周知有名的科學討論,那就是所謂匹克威克論戰。
但是這個毀謗匹克威克先生的三教九流的意圖並沒成功。那個誹謗人的作者反倒受到了一個重重的打擊。十七個學會一致通過那傲慢的布辣頓先生是個無知的好事者,因此就大動幹戈的做起文章來了。直到今天,那塊石頭仍然是標誌匹克威克先生之偉大的費解的紀念碑,也是揭示是他對渺小敵人的最終的勝利品。資料來源於網上,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僅供個人收藏請勿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