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辦不到——要通知教堂——今天送執照去——明天舉行儀式。”

“我隻怕我的哥哥要找到我們!”來雪爾不安地說。

“找到——廢話——翻車已經夠他受的了——況且——極端的謹慎——不坐驛車——步行——叫一部出租馬車——到了波洛——等他找遍了世界才可能會找到這裏,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簡直是太晚了。——哈!哈——真是妙極了的主意——非常之妙。”

“不要很久嗬,”老處女愛戀地說,金格爾先生已經把尖角帽子戴到頭上了。

“離開你。很久嗎?你真是一個迷人精,太讓人著迷了,”金格爾先生嬉戲地跳躍到老處女姑母麵前,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個貞潔的吻,於是跳舞著出去了。

“可愛的男子嗬!”門關上了之後,老處女很依戀、很幸福地說。

“古怪的老女人,”金格爾先生下過道的時候自語道,臉上也失去了剛才的表情。

我們人類的許多醜惡的東西,想起來就讓人傷心。所以我們不想追尋金格爾先生一路向民法博士協會走去的時候的思想的線索。我們隻要把事實簡單的說一說就夠了:他逃過守住那魔窟的大門的兩個穿白圍裙的怪物的圈套,安全地到了副主教的公事房,弄到一篇寫在羊皮紙上的非常恭維的話,坎特伯雷的大主教對他的“忠實的和摯愛的阿爾弗雷德·金格爾和來雪爾·華德爾的問候”,於是他把那似乎很莊嚴的文件很神秘、很小心的放在口袋裏,將軍似的勝利凱旋了。

他還在去白牡鹿旅社的途中,這時有兩位胖紳士和一位瘦個子一同走進了院子,東看一下,西看一下,想找一個比較合適的問幾句話。塞繆爾·維勒先生這時正在擦一雙高統漆皮靴子,那是一個農民的私產,那人在波洛市場上經過一番勞碌之後,正在小心吃一頓補養補養,冷牛肉吃了兩三磅,黑啤酒是一兩壺。瘦紳士看見山姆,就筆直向他走過來——

“我的朋友嗬,”瘦紳士一臉溫和地說。

“你是想白差遣我了,”山姆想,“要不你不會馬上就這麼看中我的。”但他隻說了一句——“唔,先生。”

“我的朋友,”瘦紳士說,表示好意地在喉嚨裏哼了一聲——“你們這兒現在歇了許多客人吧?忙吧,呃?”

山姆不禁偷偷的看了來人一眼。他是一個瘦小枯幹的小矮子,一張很黑的臉,一雙靈活的小眼睛則不停地轉來轉去,在鼻子兩邊溜著,像是跟鼻子在玩著永久的‘捉迷藏’遊戲。他穿著一套黑衣服,靴子亮得像他的眼睛,低垂的領巾是白的,幹淨的襯衫上有一道折。一條金表鏈,連帶圖章,垂在表袋外麵。他把他的黑羔皮手套捏在手裏,卻不戴在手上;說話的時候把手抄在西服的燕尾下麵,那樣子就像一個好出難題的人。

“很忙吧,呃?”那小矮子強調似的又說。

“啊,沒有什麼,先生,”山姆心中沒好氣,但又不能發作,誰讓他是一個“子”都沒有的小人物呢,“我們不想破產,我們也不想發財。我們吃煮羊肉的時候不用續隨子,弄到牛肉的時候也不管有沒有蘿卜。”

“啊,”小矮子似乎找到了與山姆的共鳴點,於是說,“你是個愛說俏皮話的人嗬,不是嗎?”

“我的大哥常被人這樣埋怨的,”山姆心中暗暗好笑說,“或許是傳染的——我總是和他睡在一起。”

“你們這座房屋是個奇怪的老房子嗬,”小矮子話題一轉又說,四麵看看。

“假使你先通知了你要來,我們就把它修一修了,”泰然自若的山姆回答。

小矮子似乎被幾句話塞的不知所措,於是他和兩位胖紳士之間進行了一場短短的商討。臨了,小矮子從一隻長方形的銀盒子裏弄一撮鼻煙吸了,顯然打算重新開始和山姆談話了,這時,兩位胖紳士之一,有一張仁慈的臉、外加一副眼鏡和一雙黑色裹腿的那位,插嘴說——

“事實是這樣的,”這位仁慈的紳士故意停了一下又說,“我這位朋友(他指著另外一位胖紳士)要給半個金幣,假使你能夠回答一兩個——”

“喂,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那小矮子禁不住的大叫了幾聲,“請你讓我說一句——我的好先生,在這些事情上我們要注意一些原則,例如當你決定把一件事交給一個人的時候,你則必須要相信他,放手讓他幹,更不應該幹涉;你應該對他加以絕對的信任。真的,這位——(他掉過頭對另外一位胖紳士說)——我忘了你這位朋友的名字。”

“匹克威克,”華德爾先生說,原來那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快活的老先生。

“啊,匹克威克——匹克威克先生嗬,真的,我的好先生,原諒我——我很樂於接受你作為一位‘法庭之友’的私下的建議;但是你用這種言論,像什麼出半個金幣之類的,來幹涉我辦這件案子的行動,這你應該看得出是不適當的吧。真的,我的好先生,真的,”小矮子吸了一撮為辯論而吸的鼻煙,顯出非常卑恭的神情但很快地又用眼偷掃了匹克威克幾下。

“我的唯一的願望,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有些激動說,“不過是要使這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盡可能的快些結束罷了。”

“很對——很對,”那小矮子又趕忙補充道。

“因此我說了那種話,”匹克威克先生繼續說,“那是我的人生經驗所教導我的在任何場合都是最可能成功的一個辦法。”

“嗯,嗯,”那小矮子說,“很好,很好,的確;但是你應該向我提議。我的好先生,我相信你不是不知道對於一個專門的人所應該有的信任的限度。關於這一點假使需要任何證明的話,請你想一想巴維爾的有名的案子——”

“不用管喬治·巴維爾,”山姆心裏已很是不悅插嘴說,他是一直豎著耳朵好奇地聽著那短短的談話的,當他一聽“半個金幣”的時候:“這裏沒有人不知道他的情形,固然我要告訴你,我向來就認為那女人比他該死得多。且不管它,這跟本題無關。你們給我半個金幣。很好,我讚成:我這話是再公平不過了,是嗎,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微微一笑)那末第二個問題就是,你們要我幹什麼呢,該不是去見你們的鬼?”

“我們要問你,”——華德爾先生說。

“喂,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多事的小矮子趕忙插嘴說。

華德爾先生聳聳肩,不響了。

“我們要知道的是,”小矮子莊嚴地說,“我們要問的是——為了我們不要引起裏麵的人的不安起見——我們要問你,你們這兒現在住了些什麼人。”

“這裏住了什麼人!”山姆心中一愣,不禁重複了一遍,這裏的人們總是以在他直接管理之下的這些特殊的裝束品的姿態而出現的。“六號裏有一隻木腿;十三號裏有一雙海孫;商人房間裏有兩雙半統;這裏的一雙漆皮高統是酒吧間裏的;還有五雙高統是咖啡間裏的。”

“沒有了嗎?”小矮子忍不住地又問。

“慢點兒,”山姆阻止了矮子的問話,突然想起了什麼。“唔;有一雙威靈吞,已經很破舊了,還有一雙女鞋,都在五號裏。”

“什麼樣的女鞋?”華德爾脫口而出。他和匹克威克先生一樣,都被這旅客表弄得莫名其妙了。

“鄉下貨,”山姆回答。

“有廠家名字嗎?老紳士緊追不舍。”

“白朗。”

“什麼地方的?”

“瑪格爾頓。”

“正是他們,”華德爾有點兒興奮的大喊。“天哪,我們到底找到他們了。”

“別想”山姆說。“威靈吞到民法博士協會去了。”

“不會的,”小矮子不甘心的說。

“是的,弄執照去了。”很肯定的口氣

“我們來得正好,”華德爾以一種威嚴的口氣說道。“帶我們到房裏去;一刻也不耽擱。”

“對不起,我的好先生,對不起,”小矮子說:“小心嗬,小心嗬。”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紅色的絲質錢袋,再從裏麵拿出一個金幣,一麵對山姆緊緊盯著。

山姆立刻滿臉堆上了微笑。

“馬上帶我們到房裏去,不用通報,”小矮子似乎不再堅持他剛才的那一套理論了說,“錢就是你的了。”

山姆趕忙順手把漆皮靴扔到了角落裏,趕忙領頭穿過一條黑暗的過道,走上一層寬闊的樓梯。在第二條過道的盡頭處站住了,很快地伸出手來。

“拿去吧,”辯護士低聲說,一麵把錢放在他們的向導的手裏。

山姆走在前麵一兩步,後麵跟著兩位朋友和法律顧問。他走到一個門口停了。

“是這間房子嗎?”小紳士朝山姆喃喃地說。

山姆點點頭。

老華德爾開了門;三個人都走了進去,這時,剛剛回來的金格爾先生正把執照拿了出來給老處女姑母看。

老處女高聲尖叫了一聲,撲通往一張椅子裏一坐,用手掩著臉。金格爾先生慌亂中趕緊把執照捏成一團塞在上衣口袋裏。不受歡迎的客人們走到房間的中央。

“你——你是一個高明的流氓嗬,是嗎?”華德爾不知是生氣,還是由於激動,氣都透不過來了。

“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又來了他那一套,把帽子放在桌上。“請你,想一想——請你。誹謗人格:要求賠償損失的起訴。冷靜些兒,我的好先生,請你——”

“你竟敢從我的家裏把我的妹妹拐走?”老人氣憤地質問道。

“呃——呃——很好,”小紳士說,“這話你可以問。你怎麼敢的,先生?——呃,先生?”

“你是什麼東西?”金格爾先生猛的跳了起來,聲調如此凶猛,使那小紳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兩步。

“他是誰,你這個十足的流氓?”華德爾插嘴說。“他是我的律師,潘卡先生,格雷院的。潘卡;我要控告這家夥——告發他——我要——我要——該死的——我要毀了他。你呢,”華德爾先生突兀地轉向他的妹妹說,“你,來雪爾,你這麼大年紀也應該懂事了,你怎麼竟跟一個流氓逃走,玷辱了家聲,害了你自己。把帽子戴好,回家去。馬上叫一部馬車來,並且把這位女太太的賬開來,聽到沒有——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