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要先到英國,總得先了解一下要辦什麼樣的手續。英國代辦處的大門口有“外使隊”的警衛站崗,“閑雜人等”是無法進入的,但是大門兩旁,卻有好幾個玻璃櫥窗,陳列著有關英國的宣傳文字和圖片。林大少閑來無事,就常到英國代辦處大門口去轉轉,看看宣傳品,也想遇上機會跟進進出出的代辦處人員打聽一下如何出國的事情。
那時候,他究竟隻是個不到20歲的大孩子,政治上、閱曆上都還幼稚得很。他隻看見大門口有穿製服的警衛,卻不知道大門外還有不少穿便衣的警察。他老往代辦處門口跑,而且還眉飛色舞地在宣傳櫥窗麵前跟人家聊英國和美國。他根本沒意識到人家早就已注意到他了。也許跟他聊得頗起勁兒、頗投機的“閑人”,正是公安局的暗探呢!還沒等他跑第四趟,終於有人上來一拍他的肩膀,說了聲“跟我走一趟吧”,把他帶到公安局裏去了。
其實那時候的公安局也是想當然,如果林大少真是美蔣特務或是圖謀不軌的人,能那樣傻裏傻氣地在代辦處門口瞎轉瞎聊麼?
正因為林大少自己覺得“沒做什麼”,因此並不感到害怕。到了公安局,人家問他為什麼老在代辦處門口轉,他也不加隱瞞,直言自己想打聽到英國去要辦什麼手續。再一問,他在英國並沒有親戚朋友,根本沒有“探親”的前提。那時候有一條不成道理的道理:凡是國外沒有親友而想出國的人,不是特務,就是叛國分子。
於是林大少先被當作特務“禮請”到了“西安門西什庫草嵐子胡同4號”的羈押所。經過幾個月的審問調查,基本上排除了特務嫌疑,但是在審問中他說出了想通過英國轉道美國的打算,於是又被當作“反革命叛國犯”轉到了德勝門外功德林第二監獄繼續審查。
一查又查了好幾個月,總算考慮到他“有思想沒行動”,叛國罪也被否定,最終以“思想反動”為由被送到了北京市公安局所屬的興凱湖農場勞動教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每換一個地方,夥食就低了一個檔次:在“草嵐子胡同”,是每頓飯兩菜一湯;轉到了“功德林”,一菜一湯之外,早飯還有豆漿油條吃;一到了教養所,可就連棒子麵窩窩頭也吃不到,隻能吃麩子麵窩頭了。
1968年,我從團河農場轉場到清河農場的時候,他也已經解除勞動教養,成了“二勞改”,從興凱湖回來,和我編在一個班裏。
盡管經過了近十年的勞動改造,他的“崇美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說著說著就會說這也是美國好,那也是美國好,一件美國人穿過的舊牛仔褲,他也當作寶貝,因此總是不斷地被當作批判對象。不過他與我的關係處得很好,盡管在批判會上我也不能不發言,但都是“誘導性”的,不扣帽子,火力也不猛。他的字寫得漂亮,也知道我在寫小說,就主動幫我抄稿子。
這一段時間,二勞改中娶了老婆的人已經不少,打算娶個農村姑娘湊合成家的人也不少,我的第二位夫人琴也正和我一起住在清河農場,因此“搞對象”就成了大家經常談論的主題。
二勞改,政治上是三等公民,經濟上是“自給尚且不足”,人人都有自卑感,一談到找什麼樣的姑娘,條件總是低而又低,幾乎隻要是“人,女人,活女人”,肯跟我們一起過苦日子的就行,根本談不上相貌美、年紀輕、脾氣好、文化高等等。
獨有林大少卻與眾不同,盡管他自己已經隻作為一個“勞動力”生存在世界上,沒有什麼前途了,但是他找對象的條件始終不變:第一要漂亮,第二還是要好看,第三仍是要美女,其餘因素,可以一概不考慮。至於“美”的標準,他也有“樣板”:第一是希特勒的情婦愛娃·勃勞恩——其實他隻在蘇聯電影《攻克柏林》中看見過飾演這一角色的演員,並不知道真正的愛娃·勃勞恩長得究竟如何;第二個是印度尼西亞總統蘇加諾的第一夫人;第三是柬埔寨元首諾羅敦·西哈努克親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如果相貌次於這三個人,他寧可終身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