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執子之手(2 / 3)

當日北平內閣迫於外交壓力,嚴令霍仲亨釋放日商,更要求他向日本領事公開道歉。一連三道密電終於令霍仲亨動了真怒,回覆電文隻一句話:“如此政府,焉能代表國民之意願。”

此時南方派遣專使,化名南洋嚴氏富商密見霍仲亨,適時遞上橄欖枝,遊說他投效南方。其間引線搭橋的人,便是南方設在此間的秘密棋子顧青衣。此次南邊誠意非凡,給出條件有二,一是出借海上通路及艦隊,助霍仲亨秘密調兵入境,布下製勝一棋。兵變之後,南方政府立即發表公開宣言,支持霍仲亨鐵腕平息日商事件,承認其代省長身份。

“其二呢?”念卿平靜開口,對顧青衣道出的內情多少已經猜到,對南方的好感此前也聽仲亨略略提過,隻是不知他究竟與南方訂下了什麼條件。

“其二更是優厚。”顧青衣歎口氣,“總理連委任狀也已備好,隻待他點個頭便出任陸軍總司令,統領北伐軍事。一旦完成統一大業,軍事大權握於誰手不言自明……這樣的好事,偏有人還不識貨。”

“於是你便找上我?”念卿深睫閃閃,驚詫神色好似聽到最不可思議的笑話。顧青衣懷疑她沒聽清楚,又將出任陸軍總司令這回事重說一遍,卻隻見念卿啞然失笑。

“原隻當他是個武夫,不料還是奇貨可居。”念卿戲謔地摁熄了香煙,站起身來看著顧青衣,“如果你想讓我勸說仲亨,那可抱歉了,你怕是高估了我,也低估了他。”話不投機半句多,念卿歉然一笑,轉身便要離開,身後顧青衣隻不緊不慢補上一句,“你就這麼甘心?”

到底是同類,或者說物傷其類,這一聲“甘心”硬是絆住了念卿的步子。

見沈念卿轉過身來,顧青衣鬆一口氣,卻見她定定瞧著自己,原本一雙眼裏嗔笑怒罵皆是文章,此刻卻浮上一層空寂冷意。這神色,顧青衣並不陌生,因為每日鏡中她也常見。不同風光底下,她們有著一樣的軟肋。於是顧青衣笑了,“你可知道北平的動作?那幫子人隻會靠錢賄選,一說要打仗怕都怕死了,哪能真同霍仲亨翻臉。內閣已經放出話來,本省地盤奉上之餘,還請督軍大人賞臉入閣……老實說,這價碼比之我們這頭也不遜色。隻是南邊海闊天空,什麼都是新的,由得你從頭來過;而回了北平,入了內閣,霍督軍就不是現在的霍督軍。霍氏在北平有頭有臉,人家元配雖沒了,兒子家眷卻是在的。沈小姐,敢問一句,您跟去北平打算屈身為妾,還是繼續做個不見天日的情婦?”

若有人問,被刀子割上一記再撒滿鹽粒是什麼滋味,那便是此刻的滋味了。

念卿低了頭笑,在這樣的時候仍有心情自嘲。偏偏顧青衣一張嘴似淬毒的匕首,生生要將人淩遲,“薄命憐卿甘作妾,沈念卿這名字果真要一語成讖嗎?”

該回答她什麼?依著一副傲骨,冷冷反擊說:“天地之大,我自有幹幹淨淨的去處”;又或者說:“所謂名分,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這些話盤旋唇邊、心頭,是這樣想著,卻無法這樣說出口。對著一個同類,一個或許看穿了她肺腑的人,念卿說不出這般冠冕堂皇的話。

如何能再騙自己,若說不想跟著他,那是假的,再多自由,再廣闊的天地,沒有他都是徒然;若說什麼都不在乎,也是假的……劫後餘生風波定,戲文裏的英雄美人從此便可鴛鴦雙棲,不問紅塵,隻留風流佳話在人間。可她呢,不見光的夜鶯被高懸在陽光底下,唱罷了,歌完了,是躲回金絲籠裏,還是振翅投向天空?

生死契闊容易,人間煙火難挨,相愛是兩個人的事,相守卻是另一回事。

“一朝恩盡紅顏老,你真的不為自己打算?”顧青衣語聲輕微,念慣戲文的人總帶著些嫵媚腔調,幽幽眼神更似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令念卿一時恍惚,疑是身在戲中。

可是她的戲,早已經唱完了。戲台上的雲漪已經謝幕,往後活在世間的是沈念卿,真真切切活在這凡俗世間,識進退,知得失,做一個簡單女子。

“我沒什麼打算。”念卿笑得恬淡,臉龐逆著身後變幻光暈,悄斂了明媚容華,“顧小姐是有誌向的人,我很佩服,多謝你替我設想周到。念卿孑然一身,去留無足掛齒,往後若有機緣,我們或可成為朋友。 ”顧青衣凝視她,惋惜之色溢於言表,“我本以為你是聰明人。”

念卿揚眉一笑,“我向來不是。”

一曲間歇,舞池裏人叢尚未散開,卻見顧青衣與沈念卿款款相攜而來,兩個女子或柔媚或清麗,一似庭花,一似秋月,映得滿堂華彩盡失顏色。

饒是如此奪目,卻隻有那些個洋人和幾個留洋回來的新派小姐肯同她們寒暄說笑。風塵女攀上再高的枝頭也還是風塵女,仕紳夫人們是萬萬不屑與她們結交的。在場男士俱是城中頭麵人物,再是神往也不敢在今日場合下流露殷勤。隻有顧青衣的男伴陪在二人身邊,態度殷勤,風采煥然,時有妙語如珠引得佳人展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