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語文老師夏丏尊(3 / 3)

《文心》就是這樣,一篇講一個問題。可以想像,對於中學生而言,它是有極大地幫助的,而對教語文的老師而言,這種啟發或許會更大,因為全書三十二篇,涉獵的麵很廣,有講閱讀,也有講寫作的,講寫作又分好多內容,而講閱讀的,又得結合當時的時勢,結合學生的年齡和心理,很有深入淺出之感,真是得感謝夏葉兩位先生這麼有心這麼有趣這麼堅持這麼認真地在做這麼一件功德圓滿的事情。而且據朱自清先生在序中說,此書寫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夏先生的女兒滿姑娘和葉先生的兒子葉至善喜結連理。

而翻閱70年前的《國文百八課》(實際上是七十二課,因為沒有編完),然後比較今天的中學語文教材的篇目和體係,是能引出不少新話題的。比如就所選的作者來說,那當然沒有我們1949年之後成名的作家了,而在五四後的那一批作家中,像魯迅、周作人、林語堂、朱自清、冰心、茅盾、巴金、徐誌摩等當然都赫然在冊的,所不同的是,魯迅隻選了四篇,它們分別是《風箏》、《秋夜》、《鴨的喜劇》、《孔乙己》,這也就是說沒有選魯迅的雜文,而選了先生的散文和小說,而今天為我們熟知的胡適(三篇)、蔡元培(四篇)等人的作品卻占了比較重的比例,當然還包括無政府主義者的代表王光祈,包括孫文、宋慶齡、陳布雷等人的文字也入選了,但是並沒有選蔣中正的文字,這實在也是很耐人尋味的。

當然也有不少跟今天的教材相同的篇目,這主要體現在文言文和古典詩歌中,如歸有光的《項脊軒誌》、《墨子》中的《非攻》篇,《史記》中的《西門豹治鄴》,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劉基的《賣柑者言》、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魏學洢的《核舟記》、林嗣環的《口技》等,還包括了《三國演義》中的《楊修之死》,《水滸》中的《景陽岡》等名篇,這也說明我們對古文名篇的看法,這七十年來的標準也沒有基本改變,包括孔孟的基本篇目也是大同小異的。這也意味著爺爺輩和孫子輩學的是同一篇文章,這或許也可以說明,夏和葉的選本,起到了現代語文教育奠基石的作用,因為我沒有看到更早更全的選本。同時我們也注意到了這麼一個現象,他們所選的同時代的現代作家中,是以南方作家為主,包括豐子愷、沈定一(選了其代表作《十五娘》,這是我第一次讀到),夏丏尊沒有選自己的原創作品,隻選了其譯文,至於葉聖陶,那是有原創作品的。

《國文百八課》在編輯大意裏說:“本書每課為一單元,有一定的目標,內含文話、文選、文法或修辭、習問四項,各項打成一片。文話以一般文章理法為題材,按程配置;次選列古今文章兩篇為範例,再次列文法或修辭,就文選中取例,一方麵仍求保持其固有的係統;最後附列習問,根據著文選,對於本課的文話、文法或修辭提舉複習考驗的事項。”

作為語文教育家,夏先生顯然是煞費苦心的,尤其是這兩本書都各有側重,包括他還跟劉薰宇合作過一本叫《文章作法》的書。一個作家來編教材,來講如何學語文,如何寫作,這目的還是為了從根本上解決中學生語文學習和寫作的問題。而從更大的層麵上講,當時先進的知識分子,除了從主義上來改造中國之外,還有不少從語言的角度切入,這大約也是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所以陳望道先生後來會畢生研究語法,而政治領袖如毛澤東也創造了他的那種“毛體”,因為在“文革”中,”毛主席語錄“就甚為流行了。

三,白馬湖文學流派以及夏先生現象

一個從照片看上去非常中國化的中年男人,且有點老態,但是我們讀同道人寫他的文章時,都說他是一個非常日本化的人,這可以他的散文《日本的障子》為例,這是講日本式的窗戶的,夏先生特別提到“日本趣味的可愛的一端是淡雅。日本有許多淡雅的東西,如盆栽,如花卉屏插,如庭園布置,如風景點綴,都是大家所讚許的。”夏先生每天都要在家裏插花,即使是在上虞白馬湖這樣的郊區,他的生活也是頗為講究的,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喝黃酒了,包括早先的經先生在內,包括豐子愷,酒量都很好。這種講究並非每餐大魚大肉,而是顯示出他的一種生活情趣,這種情趣,跟他們營造的世外桃源有關。

當然,往深處想,這跟當時他們一批人所接受的無政府主義的烏托邦思想又不無關係。也就是說,夏丏尊是一個有理想的人,當年他是在辦鄉村教育,後來做出版,那都是他理想的一種,雖然也要養家糊口,但那個時代的教書匠、文人和出版家,如以夏丏尊為例,顯然是超越了柴米油鹽的境界,雖然他們也根本就沒有大富大貴。

如果僅僅從文學成就來講,夏丏尊也許不算是特別卓越的。我後來想,他是一個做得比寫得還多的人,如果沒有約稿,他大概是不會去“創作“的,如果他活在今天,他似乎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寫博客的,因為他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但是就白馬湖文學流派來說,我以為最為核心的骨幹應該就是夏先生,這可以他的代表作《白馬湖之冬》為例。

我感覺白馬湖的這幾位大家都各有特色,豐子愷有童趣和佛緣,朱自清的深情和質樸,而到了夏先生這裏,就有點如紹興黃酒的渾厚和粗礪了,對,粗礪,但這又是一個愛好精致生活的人,這恰恰就是夏先生身上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說他主動要求擔任舍監,不怕學生的刁難,而且敢於據理力爭,甚至認死理。我也注意到學生對他的評價中有這麼一句話,說他有很強烈的“支配欲”,也就是說他很喜歡管學生,但這種管人的理念中,卻又是有一顆佛教徒的心。他有支配欲,性格卻不是一個剛烈的人,這跟他小時候鄉人對他的一個評價還是頗為吻合的,小時候的夏先生曾有“灶壁雞”的稱號,注意,在紹興鄉間,人們常常會把一種膽小的人稱為“灶壁雞”。但是這隻“灶壁雞”後來卻成了四大金剛之一,在白馬湖期間,經先生其實是一個掛名的校長,實際事務還是夏丏尊在做的,但是在夏老師身上道不同就可以不相為謀,這樣的脾氣還也還是少見的。後來他又跟自己的妹夫意見不合,故而走人。在夏丏尊身上,既有投入社會改造世界的一麵,但又時常能夠獨善其身,也就是說他常常能在進退之間安身立命,這樣的人很認真,比如他是名著《愛的教育》的譯者,此書哺育了好幾代人啊。那是因為他看了這個書之後流了好幾次淚,自己先感動了,故而譯出來給世人看,他的創辦開明書店和創辦中學生雜誌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還有一點也很有意思,夏丏尊交往過不少名人,比如他在湖南時跟毛澤東也共事過,但幾乎沒什麼交往和印象,對魯迅的印象是深一點,但在魯迅麵前,他始終是小學生的姿態。關於魯迅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的事情,基本來自夏丏尊的回憶文字。

這其實也是夏丏尊做人的姿態,正如一位名家對他的評論——作為一個辛勤的園丁,他正是一個不求聞達的苦幹者。

夏丏尊的晚年過得很不好,這可從幾個方麵來看。第一他的身體出現了早衰的現象,所以他的《中年人的寂寞》寫得極為感人,當然是感動中年人。第二,他被日本憲兵抓進去坐過半個月的牢,雖然不能說受盡折磨,但在心靈和身體上畢竟是一大創傷,隻是按照鄭援鐸先生的說法是——敵人們大概也為他的天真而懇摯的態度所感動吧,後來,對待他很不壞。第三,也是鄭先生所提供的材料,說夏先生的生活過得很苦,在上海時,他是天天擠車上班,從來不肯“坐頭等”,而且辦公時總是以一塊麵包當午餐,偶然是塗些果醬上去,已經算是很奢侈了。別人想有點牛肉、雞蛋伴著吃,也有人上小酒館去喝酒時時去邀他,他總是不去。

這就跟在白馬湖時的生活大不一樣了。是迫切於經濟壓力,還是行為習慣使然,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他又是一個多愁善感之人,卻又不僅僅限於文藝方麵的,豐子愷說——朋友中有人生病了,夏先生就皺著眉頭替他擔憂;有人失業了,夏先生又皺著眉頭替他著急;有人吵架了,有人吃醉了,甚至有朋友的太太要生產了,小孩子跌跤了……夏先生都要皺著眉頭替他們憂愁。學校的問題,公司的問題,別人都當作例行公事處理的;夏先生卻當作自家的問題,真心的擔憂,國家的事,世界的事,別人當曆史小說看的,在夏先生都是切身問題,皺眉,歎氣。故我和他共事的時候,對夏先生凡事都講得樂觀些,有時竟瞞過他,免得使他增憂,他和李先生一樣的痛惑眾生的疾苦……

包括豐子愷在內的夏丏尊的好多弟子都講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一般來說,“很好的人”在世俗語境中往往是無為而無能的人,但是這位夏老師又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包括後來他在春暉,因辦學理念的不同,他跟經亨頤校長都鬧翻了,要知道經校長對他是有知遇之恩的呀。

“是丏尊,不是丏尊。”一語出在他去複旦大學任教時說的,他當時去上第一節課時,便在黑板上寫下了這樣的話——“浙江上虞人,沒有什麼洋翰林、博士頭銜,但希望注意:是丏尊,不是丐尊。”

然而關於他的名字的由來,夏先生最早的本意就是要讓人把他當作“丐尊”。夏先生原名為“勉旃”,1912年他將之改為讀音相近的“丏尊”,“丏”這個字實在生僻不常用,他的本意是讓人在選舉時寫錯成“丐尊”,這樣他的選票便就成了廢票了。因為他不願做官,這一點跟他的同事經亨頤和劉大白先生倒是大相徑庭的。

劉大白是一位詩學、文學、佛學、史學、行政、政治都有興趣的人。這種多方麵興趣的人,在當時是不多見的。

——蔣夢麟

大白在朋輩中,年齒最長,而興趣卻反最高。好說閑話,好動閑氣,又好購置閑物……有人定綽名曰“老少年”。又因其喜歡歐化,好新奇,故更有“歐化老少年”之名。

——夏丏尊

他是舊詩詞的大作手,但,他在白話詩的創作上,又是急先鋒。

——曹聚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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