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一事令眾人費解:就在狩獵第七日,天子率領一騎親兵深入林中追一隻花羚,半途卻誤射了一隻白狐,天子下馬撿起白狐,怔怔出神,之後遣散眾侍獨自在林中枯坐了半日,而後緩步回營,頒下詔令:往後冬狩,不得獵狐。
世人隻道是天子喜狐,真正的緣由卻鮮有人知——
“在我的家鄉有個說法,說狐狸是通靈之物,不能打殺。”
說這句話的人,如今早已不知身在何處,陸隨是唯一明白其中緣由的人,因而此刻如鯁在喉,有關那兩人最後一次見麵的情形,連他這個旁人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說是最後一麵,不過也就城頭之上的寥寥四句:
“你要走?”
“我要去找他。”那人神色堅定,然而終在看向他的時候柔和了幾分,略帶疲倦地問:“李鄴,你想得的究竟是什麼?”
他卻是笑了,他如今已是一國之君,這個天下都是他的,在這樣一個泱泱廣袤的天地間,怎會找不出一片立足之地給她呢?
“此番,用天下做賭,來換你往後無憂。”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除卻這金牆碧瓦之外,都是江湖……
“看來今夜依舊白等了。”皇後擁緊了身上華衫,這才覺得冷,她抬頭深深看了一眼陸隨,說道:“陸大人,陛下知心的人少,宮中冷暖如人飲水……今後,全倚仗陸大人你了。”
“娘娘言重。”陸隨不卑不亢又行一禮,“恭送娘娘。”再抬起頭來,皇後已獨自循著來時的路,失魂落魄地走了。
因著這番連夜議事,昆州澇情果真很快得到了解決,這日,陸隨忙裏偷閑告了半天假,獨自拎著個酒壇準備出宮,走到朱雀門,被守衛喝聲攔下。對方剛要開口詢問,當值領班的已經一巴掌朝那新人頭上打去,“不長眼的東西,這位可是南衙的陸大人!皇上身邊的人你也敢攔,還不快些給大人賠個罪過……”
“免了。”陸隨看了一眼連連稱是的守衛,將通行牌交了,半冷不熱道:“是規矩就得守著,皇親國戚也不能例外,聽你這話反倒是奇了,莫非近日這雀門看管鬆得很啊?”
領班聞言嚇一大跳,急忙磕頭稱錯,將他遞來的牌子好好收了,慌不迭將這尊大佛送出門去。那新人輕道:“哎,領頭,我瞅著這陸大人果真不好對付,怪不得人都說誰也巴結不上他……”
領班抹了抹額上的汗,“陸大人以前不是這性子的,脾氣急躁些,倒十分平易近人。”
“那怎麼會……”
“嗐,就說你新來的什麼都不知道,咱們的皇上當年還是個親王的時候,這位陸大人就已經跟在身邊了,現在人處高位自然規矩多了,誰還跟你嬉皮笑臉。何況,聽說他本有位同僚,兩人親如兄弟……可惜那位無福的英年早逝,從此這陸大人就再也沒個笑臉了。”
如此這般討論著,憑陸隨的耳力自然全部落入了他耳朵裏,他嘴角抽搐一下,晃了晃手裏酒壇隻當不知。
一路出了城,來到城南以外的村裏,他忍不住在攤上買了袋熏肉,用油紙包好,就這樣一手提著酒、一手拎著肉繼續走,約摸三裏之外,靠土坡有一戶不起眼的屋子。
陸隨推開籬笆門走進去,隻見庭中空空蕩蕩,沒人在家。他想了想,繞到土坡後麵,遠遠見一人背靠了一座墳,孤身坐著。
“喂,家門大開不怕進賊嗎?”陸隨慢吞吞地走過去,踩得野草沙沙作響,對方這才抬起頭來,卻是文氣清俊的一張臉,“你來做什麼?”
“多年老友未逢麵,來找你喝杯酒也不成麼。”
“我這兒沒有好酒。”
“就知道你要這麼說,無妨,我自己帶了。”
他揚了揚手裏的東西,拍開泥封倒了些在地上,墳頭菁菁繁蕪,墓碑上卻空無一字。
“你要在這裏守到什麼時候?”
對方接過酒壇自顧自喝了起來,並不回答,陸隨歎了一聲,“活著的時候一見麵就像碰上殺父仇人,死了反倒念念不忘,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
“聖上讓我帶一句話,說是何時忘記了,回來便可。今個兒我把話帶到了,算是有個交代。”
“……”
“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