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家奇看看手表說,還看嗎,水總?
水依收回目光道,可以了可以了,勞市長。
勞家奇說,你開了車,中午酒就免了吧,今天我帶你去個安靜一點兒的地方,先喝茶,然後吃點兒特色菜。坐我車走吧,你把車鑰匙給杜秘書長,這沒什麼不方便吧,水總?
水依沒說什麼,掏出車鑰匙,直接遞給了杜秘書長。
杜秘書長衝那邊招了招手,勞家奇的專車就啟動了。
2
木香茶餐屋是一個很溫馨典雅的地方,裏外清一色東北圓樺木建製,圓木沒有加工過,原汁原味地散發著油脂的獨特氣息。
勞家奇和水依占用一個中套,內有茶室、餐廳、客廳和洗手間。杜秘書長等人在隔壁的房間裏。
茶是水依喜好的大紅袍,年輕秀氣的女茶藝師忙過頭道茶後就出去了,勞家奇坐到了女茶藝師剛才坐過的地方。
聞過杯底沉香,勞家奇放下杯子問,水總,你那邊的阻力排除得差不多了吧?叢廳長的那個調研報告,也不知弄到什麼程度了。
水依擺弄著掌中寶道,叢廳長那裏你放心,問題不大,相信他會為東升使勁的。
這就好。不過……不知另外那兩家,在土地支撐上有沒有什麼大手筆?勞家奇憂心忡忡地問。
水依話有根基地說,就目前情況看,似乎各方麵都沒有咱們做得深,做得細。下一步的關鍵,不在叢廳長那裏,我回去抓緊把文字、影像等相關資料交給叢廳長,讓他往調研報告裏那麼一加,他的作用就基本告一段落了,接著就看我能不能說服部長過來走走,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步驟。
要是這樣……就隆重了,水總。勞家奇思忖道,那到時我不請個省領導過來,這事兒合適嗎,你說?
水依也思忖了一會兒,問,書記省長,你能請動?
勞家奇道,這個不敢打保票,水總,不過請常務副省長過來絕對沒問題。再就是人大常委會主任和政協主席什麼的……
水依搖搖頭說,雜七雜八的人來了沒用,沒準還壞事兒。這樣吧,勞市長,請不請省領導這個事兒,咱先擱一邊,回頭看看情況再商定。
勞家奇燒開了一壺水,提過來續上。
水依放下掌中寶,又拿出傻瓜相機翻看,抽冷子問了一句,潘書記去省裏開會了吧?
勞家奇抬臉看了水依一眼,順著嘴,半天才說,潘書記明年有可能調省裏高就。
水依停下手,揚起臉來打量勞家奇,噢,原來是這樣,那他現在就可以當甩手掌櫃了。
勞家奇以自慰的口吻道,這樣也好,不然在這塊地上,我倆萬一意見不一樣,磕磕碰碰就不好跟你們合作了。現在潘書記的心思不在這塊地上,我們合作的空間相對大多了,其他領導就算有點兒什麼,到時我也好說話。
水依語氣不軟地說,合作的前景是市局雙贏,這個道理,擺哪裏都是個大道理,勞市長。
勞家奇笑道,話是這麼說,水總,可地方畢竟是地方,不比你們中直國企,地方上的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社會裙帶錯綜複雜,指不定哪根柳條上就通了高壓電,抽你一下,你還有好嗎?
水依點點頭。
茶香又從泡杯裏溢出來,勞家奇把玩著杯蓋說,溫局長這人審時度勢,口味能鹹能淡,肚子裏撐得開船,日後的發展勢頭和空間,我看不是一兩條胳膊就能夠得著的呀!
水依先是沉默,繼而同感道,我視野裏當過首長秘書的人不少,可是像溫樸這樣能上能下、能左能右、能裏能外,純秘書出身的年輕局級幹部,我見過的還真不多,能耐人啊,他算是修煉出來了。難怪有人說秘書一旦得了勢,就是火箭升天啊!
勞家奇似笑非笑地道,我這裏的副書記,曾給省領導當過貼身秘書,邁出省委大院後,直接去了巴物崖市出任市委組織部長,一年後到我這裏當副書記,這會兒正在中央黨校進修呢,仕途走得見光見亮。
水依說,角色對了,有些事兒,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勞家奇道,水總,我發現做過大領導秘書的人,下來當官後,做事說話的思維方式,跟咱們這一路實幹上來的領導不大一樣,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總之觀察事物、處理問題的節奏不合拍,步子不跟點兒,總是覺得別扭。水總你跟溫局長接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知有沒有我這種感覺?
水依說,出色的秘書帶領導走,庸俗的秘書跟領導跑,這就是我對好秘書和庸秘書的感覺,勞市長。
勞家奇道,唉,說一千道一萬,我想在咱們合作這件事兒上,要是能借上溫局長一臂之力,那就錦上添花了。
水依無奈地笑笑,右手捏著下巴說,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多磨的事兒。依我看,溫樸在這件事兒上緊閉雙唇,就是對咱們的最大支持了。勞市長,想求他一言不易,他哪能輕易去得罪另外兩路人馬呢?
勞家奇臉色不解地說,那這事兒咱們一旦做成了,溫局長……
水依說,有能力往上走的人,都是這樣八麵玲瓏,潘書記現在不也是這個樣子嗎?
勞家奇撅著嘴,意味深長地看著水依。
水依再次拿起掌中寶道,有人想高升,有人想幹實事兒,各忙各的,我看也挺好。
勞家奇說,水總,你那個機子就那麼好看嗎?來來,給我看看,欣賞一下你的大作。
水依把掌中寶遞過去,皺著眉頭道,現在各地的幹群關係,怎麼都這麼緊張呢?
勞家奇把目光落在機子上,話卻過來了,一言難盡。
水依道,你是父母官,你應該清楚呀,我說勞市長。
勞家奇活動了一下雙腿說,嗯……我給你講件真事兒吧,水總。今年剛人秋的時候,老撒縣裏一個種蔬菜大棚的農家婦女,給我送來一箱頂花帶刺的黃瓜讓我嚐嚐。過去下去檢查工作,我可能去過這個婦女的蔬菜大棚,也可能跟縣領導說過多照顧照顧之類的話,這個我記不大清楚了,一年裏我得說多少這樣的話呀。
結果在政府大院門口,婦女給攔住了,保安問她幹什麼,她說清早剛摘的黃瓜,送來給勞市長嚐嚐鮮兒。保安哪能讓她進呢?就對她講,勞市長去省裏開會了,你把東西拿回去吧。婦女說,我騎了兩個多鍾頭自行車,哪能再馱回去?我就撂你這吧,大兄弟,回頭等勞市長回來,麻煩大兄弟轉給勞市長。
說來那天也巧,婦女剛走沒一會兒,我就從開發區回來了,保安講了黃瓜的事兒,我就讓保安把箱子搬了出來。
這時我的秘書一臉警惕地問保安,開箱檢查過了嗎?保安說從上翻到下,除了黃瓜沒發現可疑物。
秘書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一股蔬菜的清香味撲麵而來,本不打算嚐鮮兒的我,一下子給吊到了胃口,我貓腰拿起一根就要往嘴裏送。一旁的秘書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手腕子,鎮定地說,勞市長,這黃瓜來路不明,你千萬不能吃,萬一有毒……
我哭笑不得,這都什麼嘛,這不是小題大做嗎?一個菜農自己種的黃瓜,有個屁毒?可是秘書把我抓得太死了,我怎麼甩也甩不開他的手,直到半截黃瓜掉地上摔碎,半截黃瓜捏爛在我手心裏,秘書才放開手。
我這火就上來了,甩了甩手,猛踢了一腳那個箱子,箱子破了,黃瓜滾出來。我踩爛一根黃瓜說,她一個種黃瓜的,能是恐怖分子?
秘書虔誠地說,勞市長,你的生命是黨和國家的財富,我們必須對你的人身安全負責,你再生氣,我們也不會讓你吃這沒有安全保障的黃瓜。
這麼防範群眾,這麼保護領導,這麼盡職盡責,我這個一市之長,還有什麼話好說?我心裏翻騰著,無言地進了辦公大樓。
水總,還是那句話,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黃瓜這件事兒,你說送黃瓜的婦女錯了嗎?保安錯了嗎?秘書錯了嗎?我錯了嗎?如果大家都沒錯,那怎麼就弄成了這個奶奶樣呢?不把群眾當人民,不把溝通當感情,不把批評當愛護,這些個錯的危害,沉積下去究竟會產生怎樣的殺傷力?不敢深思呀,水總!
水依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勞家奇一看水依心情沉重起來了,就揮舞著手說,不好意思,水總,我這有老勞賣瓜自賣自誇之嫌。
水依沉思著說,不是我祀人憂天,勞市長,官民對立,於國家於社會都是一種傷害。
勞家奇道,沉重了,水總,沉重了。我再給你爆個料,講個不沉重的真事兒給你聽聽,讓你輕鬆一下,講完了咱們就去吃飯。
水依饒有興趣地問,不會是你勞市長自爆什麼絆聞吧?
勞家奇擺擺手,怪模怪樣地說,我哪有那豔福呀水總,不過要爆的這個料,還真是一件絆聞,是昔日我們這裏一個副秘書長的婚外豔情,現在副秘書長已經退二線準備養老了。
長話短說,副秘書長和他愛人在外麵都有情人,事情是怎麼敗露的呢?說來就像是小說裏的情節,現實再荒唐,怕也荒唐不到那個分兒上。夫妻倆都在外麵租了歡喜房,不定期過去與情人幽會。
一天,二樓突然跑水淹了一樓,當時一樓沒人,一樓的房子也租出去了。正在二樓上跟情人親熱的副秘書長一看處理不了水患,無奈隻得緊急通知房東,讓房東招呼一樓人家過來著看,一樓房東又緊急通知租房子的人。二十幾分鍾後,一個女人匆匆趕到……嘿嘿,水總,接下來發生的精彩場麵,我就是不說,你也是知道的。
水依大笑道,兩口子如此戲劇性見麵,我還真猜不出是激動呢,尷尬呢,還是僵硬呢?
水依嘴上找樂子,心裏卻別是一番滋味,因為勞家奇爆的這個猛料,讓他聯想到了早年自己那些風流韻事,這要是講出來比較一下,副秘書長這件偷情事,就顯得黯然失色、沒啥嚼頭了,可惜不能講給勞家奇聽,他隻能像以往一樣,再次默默慶幸當時自己腦子轉得快,花錢買下了平安,不然,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那件花事兒平息後水依挨的那兩個大嘴巴子,讓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有慶幸的心情。昔日那個同時跟三個男人有染的資料管理員,給三男中站出來的替罪羊領回家去當老婆後,本已懷孕的身子讓新丈夫折騰得沒輕沒重,結果流產了,更不幸的是還落下了產後風,小命差點兒沒搭上。一天,資料管理員在職工禮堂門口碰上了水依,一如仇人相見,咬牙切齒地瞪了水依幾眼後,奔過來二話不說,掄圓了啪啪就是兩個大嘴巴子,抽得水依腳底失根,左右踉蹌,整張臉火辣辣地刺痛,兩隻眼睛裏霧氣繚繞,鮮血從鼻孔裏緩慢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