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孫姐道,唉,做小買賣,說著容易幹著難,城管往死裏收拾你,罰一次,個把星期掙不回本錢來。不怕溫局長笑話,我養小養老負擔不輕,這幾年裏我先後去酒店幹過,加油站幹過,印刷廠幹過,車站貨場幹過,綠化隊幹過。對了,溫局長,我還在咱職工醫院幹過一段時間陪護。欽,溫局長,我怎麼覺得你麵熟呢?好像在哪裏見過你溫局長?讓我想想,想想,哎呀,不會是在職工醫院裏吧?好像有一次,我聽說北京來個什麼大官,醫院領導都擠上去了……

白酒紅酒,孫姐都喝了,現在她臉上泛著紅暈,皺褶的眼角上,偶有絲絲光亮扯動。她的米色開衫上,掛著陳年油漬,還有剛剛灑上去的幾滴紅酒,像廉價的飾品珠一樣,給燭光照得隱隱發光。

溫樸這是第一次麵對麵,如此近距離單獨跟一個買斷工齡的能源局女工交談,他對工齡買斷這件事,忽然有了新感知,意識到底層的職工,每天除了忙生存還能忙什麼呢?她們遠離官場,遠離企業決策,遠離公共福利,遠離組織關懷,整天忙忙碌碌就是這些人對生命唯一的貢獻與尊重!

溫樸帶著愁結的情緒說,當初大規模買斷工齡這件事,現在看來是欠缺周密考慮,留下很多隱患問題不好處理。唉,當初減員,是為了增效,上麵是有人頭指標的,不然也不至於一刀切成這樣!

孫姐嘴裏嚼著五香醬牛肉,一揮手裏的筷子說,後來我們……知道一刀切裏的貓膩了,明白上公家當了,溫局長……

溫樸皺著眉頭說,可是你剛才說了那麼多,卻始終沒有抱怨。

孫姐咽下五香醬牛肉,搖晃著腦袋說,說那些沒用的。你是個好局長,幹嗎讓你添堵?大家都知道你是首長秘書,有本領有文化有智慧,大家對你評價不賴的,溫局長。

溫樸說,受之有愧。

孫姐歎口氣說,現在還有人……鬧……鬧買斷這件事呢,可我們兩口子,從來沒去……鬧騰過,惹得身邊一些人……罵我們活該受窮,膽……膽……膽小鬼,軟骨頭……

燭光搖曳,似有風從門縫擠進來。

溫樸擔心孫姐喝多了,已經不給她倒酒了,拿礦泉水糊弄她,誰知孫姐一喝就笑了,說,你們這些當領導的呀,就好……好……好拿水欺負人……我在這裏見多了,假裝喝酒的表情,比真喝酒還像那麼回事兒。有一回宣傳部長在這裏,拿一瓶礦泉水當酒,把底下來的幾個領導都灌多了,可有意思了,溫局長……

溫樸苦笑道,以假亂真,以水勝酒。

孫姐望著溫樸,眯縫著眼睛說,溫局長,不怪別人說你有學問,你是真……有學問,瞧你把個問題給總……總結的……

孫姐的心,已經被酒點燃了,她感到輕鬆、愉快、幸福,肌肉裏像是有很多條細小的河流在湧動,把她體內一些塵封的地方清洗出來,自由透氣……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左手扶住椅背,右手捂著胸口說,局領導給我過生日,我要報答局……領導。下麵我給溫局長念一首我……我幾年前寫的詩:

歲月的時針

磨出一枚針頭

把十幾年的平庸

注入我的肌體

我變成一個

衰老的主婦

凋謝的母親

溫樸情不自禁,抬手鼓掌。

孫姐淚如雨下,揚起雙手在空抓著什麼,已然是掌控不住自己的奔放情緒了。

從交易渠道走進女人是捷徑,從情感世界走進女人是長途跋涉!

孫姐抹著淚臉說,我忘了這是……這是哪個名人講的話了,我喜歡這樣的句子。

酒也把溫樸身上平時收縮著的神經軟化了,他仿佛看見自己的目光正在蠟燭尖上燃燒,似乎還聞到了頭發燒焦的氣味。他使勁眨了幾下眼,發力緊了緊肩部酸澀的肌肉。

孫姐破涕為笑說,我還寫過一些詩,不過……都記……記不得了,就能背下……這一首,特喜歡。

溫樸感到額頭燥熱,腳底下飄忽,不知不覺中,他就把一個真實的自己喝出來了。

放鬆與放下都是一種解脫,溫樸現在想笑就笑,想說就說,想喝就喝。

孫姐腦袋向一邊歪著,身子往下塌,突然揚起的左手,把桌上的一隻紅酒杯和一截蠟燭帶到了地上,酒杯啪的一聲摔碎了,蠟燭在打滾中熄滅。

已是夜深人靜時,酒杯破碎的聲音,擊出了溫樸一身冷汗。

溫樸打開那會兒關掉的燈,屋子裏頓時亮得刺眼。

孫姐把持不了自己,身子緩慢地往下滑落,溫樸見狀搶幾步過來,用雙臂接住了孫姐。

孫姐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體氣,一團團,一股股。溫樸久不近女人身體的鼻子,刹那間就被這無法擋開的體氣淹沒了,他本能地往後仰了一下頭,竭力用深呼吸來抑製自己。他換了一口氣,弓著兩條腿,用腿往上一頂孫姐的屁股,打算先讓她站直了,下一步再讓她歸回原位。

溫樸的前胸,貼著孫姐的後背。

孫姐胸前那一團被溫樸右手擠壓得變了形的乳房開始跳躍,滾動的柔軟讓溫樸突然明白自己的右手原來一直鉗在孫姐的乳房上,他羞澀難當,急忙鬆開右手。

孫姐的軟身子折彎了,倒在了地上。

溫樸意識到自己失手了,急忙彎腰攙起孫姐,聲音抖抖地問,孫師傅……你沒事吧?

孫姐不知怎麼的就把身子轉了過來,嘴上嘟濃的聲音含糊不清,兩條卸去了氣力的胳膊,軟若藤條,搭在溫樸的肩頭。

溫樸不得不用力摟住孫姐的腰,生怕她再次倒下去。

溫樸吭味吭味挪動了幾下,把孫姐放到座位上,嘴裏呼呼地喘著粗氣,臉也紅彤彤的。

孫姐的手腳不再亂動了,隻是嘴裏還不停地出聲。

溫樸一手護著孫姐,一手掏出手機,他要給局辦值班室打電話,喊人來把孫姐送回家。

2

溫樸搓把臉,喝口茶水,從往事裏回到現實。

往事裏的那個孫姐,早不在機關小食堂幹了,好像是在那晚喝多酒之後沒幾天,她就辭工了。溫樸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手機響了,溫樸一看來電顯示,整個人一下子精神起來,快速調整了一下情緒,接聽手機。

溫樸說,老部長,你好。

對方道,一聽見你的聲音,我就開心呀,溫局長。

溫樸笑道,不會是老領導要到我們東升送溫暖來了吧?

對方說,我這點兒溫暖,老婆孩子用用,也就剩不下多少餘熱了,溫局長。有件遺憾事,趁早跟你說說,省得日後你聽不周全了埋怨我。

溫樸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對方就是爭東北安裝公司歸屬地的那個副部長。

溫樸道,老領導,您指示。

副部長說,剛開完會,部裏準備挑選一些有實力的廳局長出國考察,你的老領導蘇南帶隊。會上,我建議你出去走走看看,蘇老部長不同意,說你這裏眼下事情多,還是讓你先忙內務,出國充電以後還有機會。

溫樸以領情的口氣說,啊,謝謝老部長,聽從老領導安排。

副部長道,等哪天東北安裝公司落到你東升了,你可就真要忙了,溫局長。

溫樸心裏咚咚敲鼓,分析著副部長這麼講話是什麼意思。莫非水依把他擠到一邊去了?把東北安裝公司拿到手了?事情進展得不會這麼突然吧?早上水依還打電話來,約自己下午去京郊老水手俱樂部聚聚呢,他要是搞定了安裝公司的搬遷的事,就算早上通話時不大喊大叫,至少也會流露出某種情緒來讓自己領悟。這場爭奪戰曠日持久,部內部外該知道或是不該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歸屬地一旦一錘定音,搬遷這事兒也就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到時北京方麵隨便伸出哪條舌頭,都能把相關信息挑到自己耳邊來。嗯,副部長這是在用聲東擊西來探聽什麼事情的虛實,或者是故意拿這樣的敏感話來套自己的什麼話?

副部長嗬嗬笑道,怎麼不說話了呀?多心了吧,溫局長?

溫樸沉住氣說,老部長,您真會開玩笑。

副部長說,唉,還能跟你們這些年輕幹部開幾年玩笑呀!

溫樸一聽副部長這是要收場了,覺得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借這個機會,我也得套套你。於是說,老部長,我這裏小金庫的事兒,在部裏弄得沸沸揚揚,我已經給搞得焦頭爛額了,還望老領導多關照,多指點。

嗯……那邊停住了。

溫樸無聲一笑,接著訴苦,這個錯熬得我好幾天都沒睡好覺了,老部長,萬一影響工作,我可就對不起部領導對我的關心了。

副部長說,誰吃誰吐,你沒必要坐臥不安嘛,溫局長。再說部裏也沒什麼人議論你們嘛,你不要聽信一些人搬弄是非,該怎麼工作還怎麼工作,守住自己的攤子,不要東想西想,有些東西看著誘人,可是一旦吃下去,就嚼不爛了。看看,你看看,話說遠了,溫局長,什麼時候過來打聲招呼,我跟你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