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進港時,我們才發現無情的風暴潮曾洗劫了塘沽的港口碼頭。那慘狀,顯然也足前所未有的。跟著,華北局向全世界宣告:渤海灣發生了一場因地震引起的大海嘯。

“戰海嘯”,曾是一九六五年中國新聞界的最熱門話題之一。《人民文學)特派崔道怡來看我,我拉著他的手咬咽道:“老崔,想不到還能見到你……”但那所謂的滄海萬世劫,似乎又不是最令人心有餘悸的。後來,我所在的船隊相繼有三艘漁輪摧難,而其中一艘,又是在我被結論為有海外關係“不適宜出海”,卷鋪蓋下船的那個航次沉沒的。我至今仍忘不了深更半夜去塘沽搬運屍體的可怕情景。每人一個口革,一副線手套,一瓶地瓜幹酒,就是全部的裝備品了。 當我們把被海浪撕扯得骨肉分離的屍體裝入從殯儀館拉來的鐵匣子時,我清楚地看到被掀開的臉皮像麵具般不停抖動。汽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津塘公路上疾駛,鐵匣子顛兒顛兒地向我們跳過來,我們就膽戰心驚地一次又一次用腳踢回去。

再就是那個震驚世界的渤海二號石油鑽井船的翻沉事件。事前,市委有關部門要我去采寫一位特等勞模的事跡。若不是那位勞模恰巧去新加坡接船,按計劃我就到渤海二號體驗生活了。得知船沉時,我正在漁輪修配廠領著一個七0屆的女徒弟為一艘船檢修主機。這時,我已是個技術熟練的“王師傅”了。上班時,騎著自行車,回家時卻不知怎麼上了公共汽車。邀便說:“今天吃撈麵,慶賀我又一次大難不死。”端起碗時,淚珠又成串地往碗裏落。我這是幹什麼呀?七十幾個海狼兄弟遭難,我還在這兒吃撈麵。

夜深了, 同船的筆會朋友已酣然入夢。我悄肖悄走出鑽井平台的生活區,到高懸於夜空的直升飛機平台遙祭冥冥中的海狼亡靈。千百年來,為開拓這萊鶩不馴的大海,曾有多少錚錚鐵骨葬身於這幽深的海底?這恐怕是後世人所難以了解的。

但是,悲倫之餘又有不盡的欣慰湧上心頭,海給於我的不僅是創傷,海給予我更多的則是夢幻和歡樂。就在我來到這個人世時,我就充分享受到“海狼世家”的特殊氛圍。我的祖輩、父輩以及諸多的鄉裏鄉親們生生息息地編織著萬古不朽的大海故事。所以,我的童年便在美麗的神話傳說中度過。而海邊那座飽經風浪的鐵皮漁具倉房又是我文學基因的原生溫床。那兒棲居著許多風燭殘年的孤苦漢子。一盞晝夜不熄的桅燈,一壺用水溫熱的地瓜燒,伴隨的是海狼們一直講到死的海外奇談和對大海的特有的人生感悟。

而獵置和捕鯨,又往往是他們最津津樂道的海狼史詩。而我能有此體驗,則在上船做了一名真正的海狼之後。

那是一天早晨,我們的Alt剛駛到漁場便舌11起了大風。那風利了三天兩夜,最猛時能有十級。我們的主錨和備用錨都斷落在海底了,於是便隻能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順風漂流。後來,風停了,本該回港檢修傷痕累累的船舶,“不——”船長怒氣衝衝道,“隻要還有口氣兒,咱就不能空著兩隻爪子回去鑽老娘們的熱被窩。”船投網了,但花網不到半小時便覺得情況異常,於是便緊急起網。網衣子吊出海麵時,船上的人齊聲喊了起來。我開始隻看到一柄巨大的剪刀在網中閃了一下,等我意識到足巨笙的尾巴時,那浮島般的巨無霸已海破天驚地騰躍在半空了。我還清楚地看到血盆大口中無數寒光閃閃的鋒利牙齒,喉呢中滑落的鮮魚活蝦其態勢又如同九天銀河濺落的萬丈瀑布。吧——一根吊鉤的鋼纜崩斷了,水桶粗的鋼質吊杆發出駭人的卡卡聲。若不是大副手疾眼快用鐵鏈子將漁網鎖住,那雖已陷入天羅地網的凶惡置魚很有可能把漁網的梗纜掙斷。笙魚在水中的能量相當其體重的六倍之多,這條置魚的體重足有五、六噸呢。我發現,就連興奮異常的老船長此刻也掩飾不住內,心的驚懼,但他還是以超人的鎮靜與智慧森得了這場人與鼇的殘酷搏鬥。他采取的策略與捕鯨頗為相似,那就是欲擒故縱,不急於將其吊上甲板,讓置魚在漁網的束縛下掙紮,直到體力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