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伏患(上)(3 / 3)

“你休要妖言惑眾,血口噴人。”趙婉儀氣得渾身發抖,眼睜睜看著嚴淑儀揚長而去。然而她料想不到的是,嚴淑儀出了一口惡氣,施施然還未走回自己宮中,半路即被拿住了。

宮中無處不是隔牆有耳,她對趙婉儀說的一番話,已經被人呈報給了皇後。她還來不及回到自己宮中,賜縊的旨意已先她一步而到。

正是午後光景,蟬聲悠悠起伏在宮牆外,濃蔭掩映的昭陽宮裏,光與影都像浸在了沉沉如水的悠遠時光裏。商妤顧不得換下出行常服,便來昭陽宮見皇後,宮人也早在候著她,一路引她步入側殿的清涼水閣。

宮人們遠遠侍立在外,水閣外蓮池清芬縈繞,一眼望見隱約於碧紗間的綽約身影,商妤的心就定下來了。昀凰倚在搖籃邊上,手搖團扇,為睡夢的小人兒輕送涼風,鬢旁散落幾縷發絲,低髻漫不經心挽就。

步入水閣,外間暑熱遠去,隻覺置身清淨世界。

“皇後萬安。”商妤含笑低眉。

“晏南一直不肯睡,想是也在等你回來。這會兒你來了,她倒睡熟了。”昀凰柔聲輕語,揚一揚團扇,讓她到搖籃前來。

商妤屏住氣息,俯身看向熟睡中的小人兒。

她一刻也離不了母親,即便睡著了,也在睡夢中尋找母親的氣息,嫣紅小嘴輕努,手指微微張合。昀凰將自己的手指放在她掌心,她便握住了,小拳頭鬆鬆攏著,睫毛濃密覆下,肌膚皙透,整個宛如睡蓮蕊上的露珠。

商妤心中溫軟,恍惚間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親,想來她也曾這樣溫柔的握著自己的手。一時眼前有些迷離,卻有荷風吹入襟懷,吹了滿懷恬然。閣外四麵臨水,宮人早已屏退得清清靜靜,商妤沒有在此際提起嚴淑儀,也沒有提起姚湛之,隻說於家的二公子越發沉穩了,殊微越發乖巧伶俐。

昀凰一笑,“這孩子很有些心思,隨她母親。”

商妤歎道,“這回見著於家大公子,竟比冬天時候更衰弱,人已瘦成一副枯骨。他這樣子,不若早日解脫也好,隻是可憐了母女兩個。”

“於家和薑家都不會薄待她們,隻是薑璟的心氣,端得高了。”昀凰神色極淡,目光深幽,“人有所圖,便好,好過於從璣那樣寡淡的人。”

商妤略意外,從未見昀凰流露過對於從璣的不喜。昀凰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徐徐道,“於從璣沒有貪欲,恪守本分,這樣的人,亦好亦不好。”

商妤垂下目光,自知在這樣的話上,自己答不上來什麼,隻能聽著。如今的昀凰已不是昔日愛憎張揚的南朝公主,而是隱身在北齊朝堂之後的皇後,她的心思從來不曾放在後宮,而在朝堂,在更遼遠的地方。後宮裏的風波,在她眼中紋絲難動。然而觸犯到了她最珍愛的小公主,嚴淑儀連一線求饒的機會也沒有,就從世間被抹去了。

“我更喜歡不那麼恪守本分,卻知道分寸的人,譬如沈覺和離光。”昀凰若有所思道。商妤又是一怔,在她心中表兄沈覺也是一個恪守忠君之責的人,從未想過他有什麼“不守”。但昀凰並無意多提沈覺,商妤便也一笑轉了話頭,淡淡道,“在宮中倒是安守本分的好,有嚴淑儀為例,想來能清淨一些時日了。”

提起嚴淑儀,昀凰目光微動,容色如常,卻有霜意從底下隱隱透出,“我殺她,並非因為她搬弄是非。”商妤點頭,“是因她觸犯了公主?”

“隻因她說中了我一直懼怕的事。”昀凰目光凝定如針,語聲幽沉,“阿妤,我一直在怕,自從有了晏南,每一天都在怕……看到她如今的樣子,更怕。”

商妤悚然心驚,急問,“公主可是有什麼不妥?”

昀凰將眼閉上了,良久,語聲艱澀道,“她的雙足雖有知覺,卻不能動。”

商妤如聞驚雷,耳中嗡嗡半晌,仍是不敢置信,強自鎮定道,“皇後或許多慮了,太醫說過公主身體雖弱了些,筋骨髒腑俱都無礙,大可安心,隻需再等待些時日,公主定會慢慢茁壯起來。”

昀凰抬目望住她,一字字道,“太醫說得不錯,隻有一件事,太醫不知道,皇上不知道,隻你我二人知道。”

商妤驚疑不定地望住昀凰。

昀凰極力克製著自己,語聲還是帶了一絲無力顫抖,“晏南……是在殷川時有了她,便在那之前,離光行刺,我命你投毒……”

商妤劇震,手中杯盞跌落,碎裂聲在空寂的水閣裏竟似起了綿綿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