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伏患(上)(1 / 3)

於家的祖陵遠在季陽,兩朝元勳於廷甫身故之後並沒有歸葬故裏,而是獨沐皇恩,得享至高哀榮——皇上破例下旨,準於廷甫隨葬在先帝的景陵之側。

景陵兆域內,本沒有預留功臣陪葬之處,重新擇地築墓耗時數月才完工。欽天監擇了日子,於廷甫的靈柩正式歸葬景陵之側。浩蕩的送葬隊伍連綿如雲,從京城啟行,於家四子扶靈,其長子於叢璿傷殘在身,由於廷甫的妻弟,宸衛大將軍姚湛之代替。

奉皇後懿旨,昭儀商妤親往相送。

這樣的殊榮,百年未有,朝野上下都看到了華皇後是如何厚待於家。

這也是商妤第一次以昭儀的身份單獨離宮。

明裏是代皇後送於廷甫這一程,暗裏真正要見的人是姚湛之。

此時的姚湛之已經上表辭去了台衛都督之職,仍是總攝禁軍兵馬的宸衛大將軍,又因平定誠王之亂,剿滅武成侯叛軍有功,得了忠正伯的爵位。按說正是禦前得勢的紅人,然而朝中文武都避著他,親信舊部也遠著他。

姚湛之知道自己能夠以功抵過,免受誠王牽連,保全一生清譽,已是皇上的仁厚。除掉了多年製掣在側的誠王,皇上抖擻鐵腕,以霹靂手段,對禁軍與京畿九衛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清洗,精簡了冗雜的內軍製度,將台衛並入禁軍。下一步,恐怕就是廢除宸衛大將軍之職,將禁軍指揮權分散,最終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宦海沉浮至今,姚湛之已心灰意冷,於廷甫與自己亦敵亦親,同朝多年,有過爭鬥,有過同盟,如今人死燈滅,恩怨俱銷。姚湛之因親姊所受的委屈,對姐夫於廷甫抱恨在心多年,到最後,還是姐夫一語點醒了迷途之人,令他懸崖知返。若不然,今日的姚湛之也落得武成侯一樣身敗名裂的下場。

對於廷甫,姚湛之始終說不出口一句感激之言,隻能親自扶棺,來送他最後一程。送走了他,自己這一生或許也走到了盡頭。忠正伯這個爵位,引眾人豔羨稱道,然而姚湛之自知,自己既算不得忠也稱不上正。一步踏錯,步步難回,畢生抱負已湮滅,隻剩下默默等待一道最終裁定他命運的聖旨——姚湛之萬萬想不到,卻在此間見到了昭儀商妤,更想不到她是奉華皇後之命,為他而來。

神光軍已經一路南下打到了豫州,一旦攻破豫州,南秦北境防線崩毀,腹地大敞,無異於被人劍指咽喉。神光軍威勢正盛,又抱破釜沉舟之心,裴家軍要想守住豫州,必定調動北境左右兩翼援軍。然而此前接連丟失肅、懷二州,南秦都沒有發動兩翼援軍,並非裴令顯故意按兵不動,而是北齊派出兩支精銳兵馬,以修築城防為由,挑釁的擋在了援軍必經之路上。南秦援軍幾次試探,均遭到北齊近乎蠻橫的回擊。沒有得到準許與北齊交戰的軍令,兩支援軍隻能撤回。

裴家也在權衡,指望著史、陸兩員大將能一力鎮壓住神光軍,不給北齊開戰的理由。眼下還隻是南秦的內戰,北齊並無理由插手。若是豫州再擋不住,裴家別無選擇,拚著與北齊撕破臉麵,也要放手一戰了。

史篤歸降的消息傳來,神光軍兵臨豫州城下,裴家已無退路,北齊的雄兵勁馬早已蓄勢待發。商昭儀替華皇後帶來的口信便是——皇後希望姚湛之主動請命,擔當南征主帥。

皇上將他冷置數月,皇後卻向他傳遞了這個非同尋常的授意。

為何是他,姚湛之想不通,於從璣也想不通。

更令從璣想不到的是,以他對舅父的了解,本以為舅父會推辭。然而與商昭儀與一番密談之後,舅父竟答允了。身在高位,卻鬱鬱消沉已久的舅父仿佛一夕之間神采煥然,壯心複燃。貌不驚人的商昭儀究竟是如何說服了頑固的舅父,這令於從璣暗暗驚奇。為舅父欣喜之餘,另有一絲隱憂,縈繞在於從璣心底,不敢表露分毫——父親臨終前,將家中諸人逐一交代給自己,最後提到了舅父姚湛之。於從璣清楚記得父親的每一字。

“我不放心的人,還有一個,便是湛之。你娘隻得這一個弟弟,我虧欠她良多,如今也無力再保湛之,隻盼他看得破,放得下,全身而退便是大善。”

倘若舅父果真擔當了南征主帥,對他,對於家,理當是天降殊榮的好事,從璣默默尋思著父親的話,卻隱隱有種捉摸不到的潛憂。

一行人風塵仆仆回到京城,於家上下及姚湛之恭送商昭儀的車駕回宮。

從璣扶著大哥,攜幼弟,向商昭儀恭恭敬敬的行禮叩謝,商昭儀從容回禮,疏淡風致,如同她袖底的木葉香氣,不見妍色,隻覺宜人。於家長媳薑璟,領著女眷們,鄭重的向商昭儀叩謝。殊微跟在母親身側,也頗有風範的跟著大人們叩拜。商妤朝她微微一笑,牽了她的小手,讓她起身。殊微揚起臉,稚聲問,“昭儀娘娘,小公主和小皇子殿下一樣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