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鸞當先步入了靈照苑中,才回頭看一眼跟上來的王隗,笑而不語。王隗明知道他並不十分惦念母後,卻偏要編謊話,這令他感到有趣。
王隗陪著他慢慢走著,漸漸前方深碧淺綠掩映中露出靈照台的琉璃瓦來。
跟隨在後的宮人方欲勸止,花叢中一隻斑斕鳳蝶掠過,王隗指給子鸞看,子鸞雙手一拍,追著鳳蝶就腳步翻飛的奔了過去,閃身消失在花木綽綽的曲徑盡頭。
隨侍宮人都退避在數十步外,大將軍裴令顯不再忌諱君臣尊卑,大剌剌坐在太後對麵,仰頭喝了一杯太後親手倒的茶,平了平胸中怒火,轉頭瞪向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親妹妹,太後裴令婉。
“不同我說一聲,就把人殺了,你如今是用不著我這個大哥了,還是用不著我裴家軍將士了?”裴令顯嗬斥她,如同幼時嗬斥小妹。
“也就才殺了四個人,阿兄就護短了?”裴令婉一笑,抬腕給他添上茶,目光幽幽抬起,“要怪,就怪這個史篤一再戰敗,自己戰死也就罷了,卻壞我君心士氣。把他妻兒的頭顱掛上城頭,哀家好教你的明光軍將士們都知道,從今往後隻許勝不許敗。一人戰敗,全家殉葬。”
“你婦道人家懂什麼兵家勝敗,史篤以一人之力將十萬神光軍擋住三個月,已是有功!仗打敗了,貶罰他一人便是,日後容他戴罪立功。可你竟殺他滿門——”
“殺他滿門又如何,我便是株連他九族又如何?”裴令婉冷笑,截斷兄長的話,揚起描畫得深黛入鬢的長眉,“阿兄什麼時候變成了心慈手軟之人,還是隻對你的明光軍將士愛惜如子?連哀家都動不得了?”
“你會壞了我的士氣,寒了人心!”裴令顯猛一拍桌,震得茶盞作響。
“人心?哀家不相信人心,哀家隻知道,人隻有在懼怕的時候才肯拚命。”裴令婉悠悠一笑,眼風裏飛出寒意。這一顰一笑落在裴令顯眼中,令他濃眉擰緊,煩惡直衝喉頭,脫口道,“別在我麵前一口一個哀家,我是你兄長,是這世上最後一個護著你的人!令婉,看看你自己,你可知道你現在這副樣子像誰?”
裴令婉一怔,“誰?”
裴令顯從齒縫中冷冷吐出三個字,“華昀凰。”
裴令婉的目光凝固在他棱角分明的唇上,連目光到笑容仿佛一瞬僵住。
她僵了良久,一抹異樣的紅暈慢慢從耳根升上臉頰,將她蒼白僵硬的笑容染上血色。驀地,裴令婉傾身,大袖狠狠一拂,將白玉台上的壺、杯、盤、盞一起掃落地下,砸了個粉碎。
“一派胡言!”裴令婉狠狠盯著自己的兄長,卻見他驀地警覺回頭,喝問,“是誰?”他身後藤蘿如織,閑花散綴,一陣窸窸窣窣聲響從中傳來。
子鸞小小的身子探了出來,臉上掛著汗珠,披風被花枝扯得歪了,小心翼翼地望向裴令婉,自知做錯事的低下頭。
裴家兄妹俱是一怔。
裴令顯勉強向他行了禮,皺眉問,“皇上怎麼在此?”
子鸞仍低著頭,眼睛望著裴令婉腳下,“朕瞧見一隻蝴蝶,想要捉給母後。”
裴令婉起身走到他麵前,撫了撫他的臉,微笑道:“不是叫皇上今日不必來了麼?是王隗叫你來的?”
子鸞抬眼,目光楚楚可憐,“兒臣兩日沒見到母後了。”
裴令婉怔了怔,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轉頭看向花樹後,“王隗呢?”
等了半晌,身體肥胖的王隗才喘著粗氣,滿頭大汗,被宮女半攙著趕來,手撐著膝蓋往下跪,連聲告罪,稱自己老邁無用,不留神讓皇上獨自跑遠了。裴令婉皺眉,眼光瞥見子鸞一直可憐巴巴看著自己,倒也不想多責備,淡淡一揮袖,讓王隗帶皇帝回去。
子鸞一路默不作聲,回到自己寢宮。熱天裏一跑一身汗,王隗又得張羅侍候著沐浴更衣。子鸞舒舒服服泡進了浴桶裏,左右內侍都回避,隻王隗一人在跟前時,他以手嘩嘩的潑著水玩,仰頭瞧著王隗,眨眼問:“誰是華昀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