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史篤越發驚異。
“長公主吩咐,若是不肯歸降的人,可放過一次,若其複又來降,可信用之。”
“這是什麼道理?”史篤一時茫然,從未聽過這樣古怪的事。他知道北齊皇後華昀凰昔日還是南秦長公主時,便善於權術,婦人心思最難琢磨,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不知,若來日將軍能親見長公主,可當麵求教。”沈覺一笑。
“你當真要放我回豫州?”史篤一掙身坐起,不顧麻木的胳膊牽痛了半身。
“今夜子時,會有馬匹備好在營門口,將軍請便。”沈覺頷首。
史篤果真是子時走的,騎了沈覺為他備好的馬,馬上備好了一路的飲水幹糧。
主帥帳中的燈火徹夜未熄,神光軍大都督仇準與沈覺共坐對飲,聽兵士來稟報了史篤離去的消息,二人相視一笑。
“長公主知裴令婉甚深啊。”仇準歎道。
“可歎史篤,對裴家忠心耿耿,換來這般慘狀。”沈覺惻然搖頭。
“裴令婉對待臣下,如待雞犬,殺史篤一家如殺狗。裴令顯原本也是一條鐵漢子,不是寡恩歹毒的人,這幾年做了太尉,大權在手,竟是變了一個人。”
仇準感慨著拎起酒壇,酒已喝完,仍覺不盡興,喝令帳外再拿酒來。
應聲而入的卻是一名娉婷女子,捧了酒,在沈覺身側跪坐下來,為二人斟酒。
沈覺見她進來,便與仇準心照不宣的轉了話頭,商議起軍務,不再談南朝的事。
“二位大人早些歇息,奴婢青蟬告退。”侍酒的女子舉止謙卑,悄然退了出去。
仇準與沈覺相視無言一笑。
沈覺端起酒,一飲而盡,一時思緒悠悠,“京城裏也該漸漸熱起來了,不知長公主可還好。我離開時,誠王之亂剛剛平定。她說,待我們拿下北境三州,她將會親臨豫州,犒賞神光軍眾將士。”
仇準點頭,“快了,待豫州攻下,長公主也該能動身了。”
沈覺若有所思,“算來也就是這幾日,宮中該有消息來了。”
兩人對飲到四更,各自扶醉回帳。
天亮時,沈覺還在酣眠中,就被侍婢青蟬急急喚醒。
宮中傳信來了——
皇後已誕下小公主,母女平安。
“是公主嗎?”沈覺欣喜得忘了穿鞋,赤腳下地,遙遙朝著帝京所在的方向低頭致禮,口中喃喃低祝。青蟬笑而不語,將信使帶來的書信呈上。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中,風骨朗秀,藏鋒吐銳,開闔自如。
竟是長公主的親筆。
沈覺怔怔的捧著信,不舍拆閱。
宮箋素約,墨痕淡淡,抬首“沈卿”二字,令他屏息如墜故國雲夢。
她嘉許了他與神光軍這半年多來苦戰北境,連下肅、懷二州,擊退明光軍精銳;又殷殷囑托,此去道遠且長,善自珍重;末了,一筆柔約的寫道,陛下賜名公主:晏南。
“晏南,晏南……”沈覺低低念了一遍,又一遍。
晏,無雲之處,天清日晏,鮮盛而和柔。
南,此去念念,故國河山,是為南。
南朝帝京的夏日向來潮濕悶熱,今歲卻反常,自五月便淅淅瀝瀝,雨水不停,已入仲夏時節,卻不見熱起來。一場連夜雨後,宮階鋪灑了點點粉白嫣紅的薔薇瓣,晨風吹入袖底,絲絲生涼。
王隗展開手中披風,笑嗬嗬追著那個飛快奔下宮階的小身影,“皇上,慢些,慢些,加上披風再走,這早晨的風涼著呐。”
不滿五歲的皇帝子鸞聽話的站住了,任他給自己係上天青流光錦的薄披風。王隗又給他正了正小小的玉冠,喃喃說:“應該給您穿那件孔雀錦的,太後總說老奴給您備的衣裳太素,不夠喜色。”
子鸞笑著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要,朕就喜歡這樣。”
“跟先帝爺一樣。”王隗笑笑,見皇上在自己跟前總算有了一點孩童的純稚模樣,心下欣慰。忽見一名太後身邊侍候的宮人徐步迎來,不待王隗直起身,子鸞已經站得嚴挺,秀稚的小臉也收斂了表情。
宮人稟報說太後正在靈照台與裴大將軍議事,叫皇上今日不必請安了。
“這麼早大將軍就入宮來見太後,真是勤勉政務,國之棟梁。”王隗笑著說:“這兩日皇上都沒見著太後,惦念得早膳都用不好了,且等一等無妨,待與大將軍議事罷了,太後總有閑時見一見皇上。今日晴好,老奴也陪皇上在靈照苑中走走,沾沾太後晨修之地的福氣。”聽他這樣說,宮人也不敢擋著不讓皇上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