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棋子(3 / 3)

這笑容,令他說不出的驚怵,心中那個不敢觸碰的猜想,此時再也按抑不能的浮上水麵。這些日子,回想前後因由,覺出環環相扣,漸漸凸現出令他心驚肉跳的真相——

皇上待誠王,始終存了容讓之心。

誠王或許本不會走到如此大逆的地步,至少不會如此之快。

然而華皇後殷川遇刺,風波驟起,平地忽湧千層浪。

這風波,看似卷向華皇後、小皇子,乃至於家;背後推波助瀾,看似誠王,乃至駱氏餘孽,然而最終卷入風波中心,拔劍相向的,卻是誠王和皇上!

從璣扶著父親的手,忍不住劇烈顫抖,震動神色盡落在於廷甫眼中。

“父親……是你?”

於廷甫費力地點了點頭,臉上掠過奇異光彩,嘴唇噏動,極低微地吐出字,“很好,你到底看明白了這盤棋。隻不過,我,於家,也是棋子。”

從璣一震,駭然直了身,“是,是皇後?”

“她若是男兒身,便又多一個逐鹿天下的梟雄。”於廷甫臉上泛起紅光,氣也轉順,回光返照之象更甚。

“小皇子和那香囊……是皇後的苦肉計?”從璣感到一股自足底冒起的寒意,凍住了齒舌,竟說不下去。原以為南朝煙雨之地,竟有這般女子,其顏如玉,其心如鐵。於廷甫歎一口氣,仰臉垂目,緩緩向從璣道出真相——

大皇子在華昀凰出走殷川之後才被接進宮,申氏不曾料到,華昀凰卻是從大皇子還在王府時,就在她身側安置下了耳目,從晉王府跟隨到靈岫宮。申氏暗藏藥符謀害小皇子的禍心,根本瞞不過華昀凰。若是她仍在昭陽宮,要除去申氏,易如反掌。然而遠在殷川,礙於大皇子,華昀凰隱忍不發,留下申氏將計就計,等到時機一至,反將申氏做了餌,借她之手釀出薩滿之禍,引出背後的大魚。

從璣顫聲問,“小皇子和殊微中毒莫非是假?”

“不假。”於廷甫喘道,“我命於貞在皇子和殊微的飯食裏暗加解藥,臨到禦駕回京之前才將香囊給殊微,前有解藥,後有太醫施治,自然……有驚無險。”

“至親骨肉,皇後她竟狠得下心。”從璣手足陣陣發麻,想不到皇後對小皇子,父親對殊微,竟都有這樣狠的心。父親一向待殊微如掌上明珠,愛惜無比,這令從璣越發心寒,一時竟覺得眼前的父親,有了陌生麵目。

於廷甫合上眼皮,一字字道,“一時之狠,若能永絕大患,便是仁。”

“可小皇子還如此幼小。”從璣脫口而出,心底既悲也憤。

“天家之子,未墜地已開始廝殺……後宮之中,豈有柔弱的母親……華皇後,她若不狠,待旁人對她母子狠起來,便是千萬倍慘酷。”

於廷甫無奈望了兒子,拚著斷斷續續聲氣,是為華昀凰,亦是為自己辯白。

從璣無言以對,隻一聲長歎,“於貞,於貞,我果然錯怪了他!”

於廷甫笑了笑,“以他一命,換於家一門安穩,阿貞求仁得仁,我亦無愧。”

唯一可指望的兒子,生就這副柔弱心腸,於廷甫越發掛牽難安,可生死大限最教人無可奈何,一時也隻得黯然閉上眼睛,濕潤了眼角,“還有一句話,你記著。”

“是,父親所言,兒子永銘心中。”從璣低下了頭,強忍淚水。

“日後於家的女子,無論殊微,或是你們兄弟再有女兒,都擇個厚道夫家嫁了便是,萬萬不可入宮。即便中宮之位,也切莫貪圖。前有太皇太後,元氏皇後,駱後,今有華昀凰……女子終歸隻是女子,美而不祥,慧極必傷!”於廷甫自覺胸中氣息急亂,竭力張大了口,用力說道,“我枕頭下,有兩封書信,你取……取出來!”

從璣忙俯身,從父親枕下取出火漆封緘好的兩封信,一道封上無字,另一道則寫有,“臣於廷甫叩別”。

父親喘息急促道,“此信,你私下呈給皇上,切莫讓他人得知。”

從璣明白父親重重說出的“他人”二字,所指正是皇後華昀凰。

“另一封是留給你的,如若日後華昀凰對於家發難,你再啟封;若是,她沒有那一天……待她,待她一死……你便焚毀此信,不得啟封!”

於廷甫用盡全力,抓住了從璣的手,額上青筋綻出,聲色俱厲說出這番話。

從璣瞠目結舌,隻得點頭。

於廷甫緩緩鬆開他的手,生命迅速枯竭的軀體仰後靠去,一口比一口更吃力地喘息著,“喚你兄嫂弟妹都進來吧,殊微也抱來讓我再瞧瞧……”

“是,都在外麵候著,父親安心。”

從璣悲從中來,心中大慟,千萬句話也都強忍住了。

“安心,如何安心……”於廷甫沉重的搖了搖頭,“我死之後,你便是於家一門之主。我交代給你的話,你且記著,日後慢慢領悟……我沒有時間再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