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燕好(3 / 3)

“我未能見過母妃一眼,睜眼前就被抱走,日後連她一幅畫像也不曾見過。”他緩緩地說著,仿佛是與己無關的平靜故事,“後宮佳麗三千,在我眼中都是一樣。馮氏擅作胡旋舞,看她起舞,我以為約莫能肖想幾分母妃的樣子……如今想來,他也可謂用心良苦。”

他一字字說得平緩,隻在最後幾個字,流露了悲涼憤慨。

最親近的人,利用了自己最薄弱的弱點。

“冷麼?”

聽見他這樣問,昀凰才覺自己雙肩微微發顫。

他從身後擁住她,以溫暖懷抱驅散她的冷。然而昀凰知道,不是冷,這顫抖並不是因為冷。這一出算計,觸動他心頭之殤,本非她的意願。昀凰本不知道馮氏獲寵,有這樣的因由,想不到更與誠王有微妙牽涉……馮氏為爭寵自逞心機,蹈入局中,她便順手拈來做一枚棋子,逼她為脫罪自保,將主謀指向誠王。馮氏人微言輕,她的證言,不足以定案,不過是在“薩滿案”中再添一把籌碼。昀凰知道馮氏與誠王本無幹係,卻因了那一曲胡旋舞,因了誠王的一句話,令敏銳善疑的尚堯相信,誠王是故意為之,好讓馮氏獲寵。

偏偏是誠王,是他的生身之父,利用了他對母妃的慕懷之思——他對馮氏狠絕無情,自是動了真怒。他心中的悲哀,昀凰感同身受,而這苦楚,正是她施加於他的。

他的懷抱越是溫暖,昀凰的雙肩越是顫抖得厲害。

他覺察了她的異樣,轉過她身子,“怎麼了?”

“我……想起了母妃。”她埋首在他胸口,不敢直視那雙深邃湛澈的眼睛。他一言不發,將她緊擁在懷中,掌心輕緩撫過她的頭發,“每每看到胡旋舞,我總想,那若是你,若是昀凰,才能與母妃相比擬。”

“我從未見過胡旋舞。”昀凰閉上眼睛,試著想象那位來自西域的美豔女子是何等旖旎風姿。

“南朝尚雅樂,不作胡旋,可那也是極美的。”尚堯溫言低語,“過些日子,讓樂坊的舞姬跳給你看……是了,過些日子正是晟兒的生辰,也該小宴一番。”

“晟兒都已九歲了嗎?”昀凰抬起目光,回想起初見種種,時光如梭,一時心中盡是溫柔歉疚,怦然一念動,輕輕道,“我願學作胡旋舞。”

他一怔,定定望住她,眼中又是欣喜又是不敢置信。

他知道她身為公主,從來不曾習過歌舞,歌舞是伶人所為,是女子為取悅男子作為,金枝玉葉的皇家女兒自然不屑為之。可她卻肯為他,學作胡旋舞。尚堯怔了良久,才喃喃說得出話來,“你若作胡旋舞,那一定是天魔女降世,要來顛倒眾生。”

“誰要顛倒眾生,眾生與我何幹。”昀凰淡淡笑,垂眸掩飾心底一掠而過的驚痛——曾幾何時,也與那個人,說過相似的話。

昔日半闋洛神淩波舞,也曾願為一人翩躚。未待學成,已成黃泉永隔。

從前不曾為人起舞,原以為,再也不會為人起舞。

昀凰閉上眼睛,不願去想,自己為何會脫口說出,願為他作胡旋舞。

“好一個,眾生與我何幹。”他重複她的話,目光灼灼,“眾生可負,唯卿不負。”昀凰動容問:“若是有朝一日,我負了你呢?”尚堯心中震動,不動聲色,似謔非謔道,“若有那一天,可否遲些?”

昀凰目不轉睛望了他,方欲開口,卻被他的深吻奪去了言語呼吸。

他低頭吮吻住她頸側,齒尖抵著她光滑肌膚,像要即刻咬斷她的脖子,生生吸幹她的熱血。昀凰宛聲呻吟,輕巧掙脫他唇齒的鉗製,卻掙不脫他沉沉覆下來的身體……

重帷深處旖旎,在這靜夜裏如水麵波紋一般無聲蕩開。

侍立在外的單融親手將屏風合上,領著宮人們悄無聲退出了太微殿外。

殿裏的靜好安詳,未到天明,卻被驚破。

單融惶急,不得不將沉睡的帝後喚醒,是宮外來的急報,一刻不敢耽誤。

燕山永樂行宮,高氏太皇太後病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