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他身上,以臉頰貼了他脖頸,柔順如一隻貓。他雙臂環住他,下巴抵在她耳鬢,肌膚的溫熱隔了衣衫傳來,誰也不說話,隻靜默依偎在此刻。
從昭陽宮深夜踏雪而來,縱然太微殿裏熏暖如春,她一雙手仍是冰涼。
他將她的手攏在掌心,攏向自己胸口。冷的手,熱的心,掌心下傳來心跳的搏動,像有魔力定住了她的身子,令昀凰一動也不能動。
他並不問她為何來了,隻低聲問:“衡兒睡了?”
昀凰點頭,“哄了一夜,也不肯同我睡,讓乳母抱去才睡著了。”
“待他和你多待些日子就好。”他心中了然,將她的手緊緊握了一下,坐起身來,順手以肩上滑落的外袍裹住了昀凰,俯身將她橫抱起來,徑直走向身後龍床。
昀凰順從地任他放在深軟的床上,任他牽過被衾蓋上。
他攏了攏她散覆一枕的青絲,笑意溫柔,“衡兒睡了,你別回去擾醒他了。”
昀凰仰起頭,望了龍床四圍深垂的繡幔華章,目光一時有些迷蒙。太微殿是他披閱奏章的書房,並非寢宮,他素來勤政,宿在這裏的時候倒比寢宮更多。按禮法,帝後合寢應在昭陽宮。他卻愛留她宿在太微殿,即便看奏疏至深夜,也要她安寢在身畔陪伴。
往日新婚燕爾光景,兜回心間。
尚堯折身回到禦案,取了奏折,褪去衣袍,隻著白絹中衣倚靠在床頭,攬了昀凰在臂彎,與她一同看奏折。上奏的是農事,乃至邊軍糧草,他看得仔細,一字不漏,時不時蹙眉思索。昀凰似看非看,將頭枕在他肩上,任倦意襲來。
誰都不提日間的事,不提外間風風雨雨,且得一枕安寧,一夕繾綣。
分明他也倦了,仍撐著困意要將奏章看完。
昀凰伸手遮上去,孩子氣地不許他再看。
他隻是笑,也如哄著一個孩童,“就快看完了。”
“那我便回昭陽宮去了。”她作勢起身,同他使起性子來,“誰要睡這又深又冷的龍床。”他一笑將她攔腰圈住,懶懶道,“你不在時,總是我一個人,睡這又深又冷的龍床。”
“一個人?”她似笑非笑。
“除了你,誰還敢宿在這裏。”他倒是笑得坦蕩。
“是麼?”昀凰漫不經心應了,嗤道,“好個薄情人。”
白日裏他貶斥馮氏,她也聽在耳中,記在了心中——
除了朕所賜的,其餘都是妄求。
天下子民,莫不如此。
“君王無深情。”他並不否認,“在你麵前,我是凡夫俗子。”
這話,如碎玉濺落心湖,令她怔了一怔。
如此動聽,然而也隻是一聽罷了。
昀凰一笑,側過臉去,避開了他的目光。辛夷宮曾有多少榮寵,日後亦有多少淒涼,她是自小看慣的。恩愛在時,各有不同,恩愛去時,都是一樣。
她笑意底下的涼薄,尚堯看在眼中,無聲歎了口氣。
回想來,這些年,唯獨一個華昀凰,對他竟是無求無盼。偏偏他卻願意,拱手奉上一切。哪怕她並不承他的情,也不信他的諾。當年一句“不負”之誓,她未必知道,究竟分量幾何。萬千言,盤旋心間,尚堯緊抿薄唇,到底隱忍了。
你所要的,我會給你,隻願有朝一日,你我各不相負。
有些隱秘,隻在此刻,夜深人寂,兩兩相依,他才能夠開口,說給最親近的人知曉。尚堯擁住臂彎中的昀凰,淡淡道:“馮氏封才人,封昭媛,是因一曲胡旋舞。”
昀凰冷了容色,漠然道:“夜深了,我乏了。”
他隻若未聽見,徑自說下去,“那一回宮宴,她獻舞禦前,我與於廷甫相談甚歡,並未留意,卻有另一人……看她看得癡了。我從未見過他留意女色,馮氏容色也算不得極美。宴後,我原本要將馮氏賜了他,他卻在無人處,攜三分酒意對我說,‘你母妃昔日也曾作胡旋舞……’我便留下了馮氏,封她為才人。”
昀凰不出聲地聽著,聽他終於提起了那人,那個不可見天日的父親。卻原來與馮氏還有這一段淵源,這是昀凰並未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