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薩滿(2 / 3)

誠王,明裏潛研黃老之術,一心修道,暗裏沉迷薩滿術法已深。

那張半麵繪滿丹砂符咒的臉,冶異地浮現在單融眼前,丹砂泅現的血紅裏,又幻現出皇後的容顏,鳳目流輝,丹唇瀲灩,豔得煞人……從禦座上傳來皇上堅而冷的語聲,驚回單融的思緒。

“朕不信術法之力。”

皇上一字字道。

這語聲,仿佛注了鐵,澆了冰。皇帝的臉上也籠罩了一層冷酷的鐵色,似寒鐵融化後覆蓋了他英俊的臉,“若是皇後憂心承晟,破一回例,也無妨。”他深長的目光越過商妤,投向殿外昭陽宮的方向,“此事,皇後自行處置吧。”

天色漸明,寒夜已盡。

乳母申氏坐在鏡前,顫抖著手往死灰色的麵龐上,撲了些香粉。

髻上金釵是故主所賜,如今就要去黃泉之下與薄命香隕的王妃相見了,總要穿戴體麵些。殿下被帶走,知是大勢已去,法師被急召入宮的消息傳來,申氏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自知事敗,身死隻在頃刻。與其死在南朝妖婦手中,不如就此安然赴死。一束白綾已懸掛在梁上,申氏僵硬地站起身來,回轉身,驀地驚駭低呼——

身後垂幔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立著一個身形微胖的老宮人。

申氏定神看去,認出來,是平日在靈岫宮料理花草的一名雜役宮人,身份低下,木訥少言。此刻,這張平庸木訥的臉上,卻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冷笑。

“申娘子想做什麼?”

申氏雙手發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皇後娘娘命奴婢來傳話,娘子可聽仔細了。娘娘說,你若是死了,這罪名總要有人擔著。到了黃泉下,舊主問起來,娘子的罪名是誰擔著,莫不是殿下麼?”

申氏眼前發暗,兩耳嗡嗡有聲,記得此人在靈岫宮執事已久,顫聲道:“墜井那人,是你殺的……你背叛殿下,投靠了昭陽宮的妖婦!”

老宮人謙卑微笑,“我們做奴婢的,自當效忠皇後娘娘。”

申氏如墜冰井。

“娘娘知道申娘子對大皇子忠心耿耿,如今保住大皇子的清白最是要緊的,娘子可不能就這麼一死了之。此時若肯招認內情,怕還來得及。”

申氏聽出話中暗示,心頭悚然。

蓬壺宮從未如今日這般空寂森然。

從外殿至內殿,宮人退得幹幹淨淨,層層帷幔深垂,隻有昭陽宮的人靜穆肅立。最深處的內殿,三道珠簾之隔,柔暗燭影搖曳,朦朧照見一抹深坐的身影,映出鳳冠上點點珠輝流轉。

簾外光亮大盛,明燭之光令纖塵無所遁形,被兩名內侍按著伏跪於地的人,狼狽眯起了眼。已摘去高冠,剝除了法袍的薩滿大法師,蓬散了須發,喘息嘶聲道:“我乃侍神之人,冒犯神侍,便是冒犯天神,縱然你身為皇後,不敬神靈必遭天譴,永世詛咒加身,不得解脫!”

珠簾後慵懶語聲帶了一絲倦意,“你既能馭使鬼神,何不顯示神通,這就將本宮的命奪了去?”

“妖後惑亂君上,日後你所受懲戒,將比死更苦楚百倍。”法師長須發顫,森然道:“縱然你能銷去我的肉身,天神也會庇護我魂靈不滅!而天神施加於你的懲戒,我所施之詛咒,必將附骨隨形,世代子孫不能免除!”

話中惡毒之意,令侍立在珠簾後的商妤聽得毛骨悚然,臉上變色。

昀凰一聲嗤笑,懶懶問:“如何詛咒?將瘟疫死去的孩童頭發指甲剪下,研碎混入香囊,將疫毒過給小皇子?還是如同對待大皇子那般,讓他吸入迷煙,心智惑亂,任你擺布?這巫蠱之術,看來也不甚高明。”

法師臉色青白,冷汗如豆滾落。

珠簾後的昀凰饒有興味地注視著他,徐徐揚起一雙手,迎了簾外光亮,指尖剔透,如玉如琢。

“我這雙手,取過的性命,若都化作怨魂厲鬼,便是將我剝皮拆骨也不夠分食,更不見哪個趁夜來索命。從前那許多人,一個也不肯化魂來一見。長夜如斯,我倒想會一會故人,問一聲黃泉之下可曾寂寥,可曾有悔……”昀凰幽然笑著,一字字的,冷厲語聲漸轉低黯,“黃泉,真有黃泉?”

紅顏白骨,黃泉相隨,當年也曾信有黃泉。

這聲黃泉,聽得商妤心下沉沉作痛,卻望見昀凰唇角那一絲笑意愈深,愈冷。

“鬼神?”她闔上雙目,眉目間有了一層冷灰般厭棄之色,身子慵懶倚入座中,嗤道,“世上即便真有鬼神,又能奈我何?”

風氅刷地掀起,揚起積落的碎雪,連日來神容憔悴的於從璣來不及彈去發冠上的雪屑,疾步奔入房中,連連揚手,令仆從們慌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