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恩慈(2 / 2)

“太妃的像,是邱嶸所塑,供奉在此,叩拜懺悔。”

一個可以橫刀向婦人的凶手,也知懺悔?昀凰無聲冷笑,“今夜你引我來此,便是要我饒恕這個邱嶸,借他向姚湛之施恩釋怨,好讓姚湛之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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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急,雪落簌簌,又是一夜寒徹。

薑璟已許久不曾惶惶難安如今宵。

整個相府都籠罩在風雪夜的一派蕭瑟肅殺裏,主院那邊至夜不熄的燈火,匆匆沉默進出的仆從,乃至久久不見從璣的身影從家翁房中出來……這跡象,令薑璟心中不祥之感越來越深。

今日正午,宰相於廷甫不顧抱病之身,著朝服,乘朱漆金章赤馬革車,左右二十五侍,四十八佩刀護衛開道。從璣亦著禦史朝服,乘紫絡革車相隨,儀仗旗戟莊嚴,於宮城正門前,立雪迎候遠從平州而來的誠王。

時當正午,雪住,日光朗朗照耀天闕,對峙宮門前的兩人,一個是當朝宰輔,一個是宗室尊長。誠王以宮中失火為由,定要入宮探視小皇子。於相卻硬生生擋了誠王的駕,口稱皇上離宮之日設下宮禁,內外一應人等,如無敕令,不得出入。縱是身份殊異如誠王,也不可公然違逆皇上旨意。

相峙之下,誠王怒斥於相目無宗室,責禦史於於從璣以下犯上,卻終是越不過於廷甫那佝僂身軀,隻得拂袖而去。

然而受這一激,年邁病衰的於廷甫,回府當夜便病倒在床,竟至不省人事。

太醫急急入府,從璣徹夜守候病榻,連這廂足不出戶的從璿也得了消息,急得直催薑璟去探視父親病情。薑璟身為長媳,原該此時在榻前侍奉湯藥的,卻連那道院門也進不了,就被從璣擋了回來。

從璣帶了父親的話給她,讓她全心照料皇子,探病就不必了,以免沾染病氣,過給千金之體的殿下。殊微哭著要見祖父,也被薑璟硬下心腸拖回來。

哭成淚人兒一樣的殊微,不肯吃晚飯。

房中的小皇子,不見殊微來陪伴用膳,也不樂意看一眼乳母喂來的飯食。

這幾日裏,每當小皇子不肯吃喝,總是殊微先自己吃一口,跟他說哪一樣好吃,拿了一小柄玉勺再喂給他。

薑璟不得已,連哄帶責,讓殊微止住了哭,洗了臉,換了身衣裳,好好去陪小皇子用膳。殊微被母親牽了手,還有些抽噎委屈,進得屋來,看一眼坐在床邊自顧搖晃著兩隻腳,與兔子玩耍的殿下,行了禮,默不出聲地低頭站著。薑璟將她抱到床邊,侍女手裏托了食盒,跪在一側,等待小皇子若朝哪一碟看上一眼,便立刻侍候。可小皇子偏偏扭頭不看,隻撫著懷中兔子,歪了頭看向殊微。

“你的眼睛怎麼和青青一樣紅紅啦?”小皇子奶聲奶氣問。

殊微別過臉,不應聲。

薑璟替女兒答:“因為殊微她不肯好好吃飯,眼睛就變成像小兔一樣紅了。”

小皇子眼珠一轉,“我也要小兔眼,不吃飯不吃飯。”

薑璟與乳母對視苦笑,怕他當真,忙尋思著換個話,岔開他,“殿下的小兔子分明是白白的,為什麼卻叫青青?”

小皇子眼皮也不抬,拖長了軟聲,“父皇說是青青,就是青青。”

乳母在一旁軟語笑道:“這名兒,倒真是皇上起的。奴婢曾唱了一曲家鄉歌謠,哄殿下睡覺的,皇上偶然聽見了,說好,總讓奴婢唱這個給殿下聽。久了殿下自己也會哼幾聲,總哼那幾個字,杏子青青,青青……皇上給殿下捉來這小兔時,也正聽著殿下在哼。殿下問兔子叫什麼名兒,皇上便笑說,青青。”

薑璟聽得好奇,“是什麼歌謠?”

乳母便柔聲唱,“杏子青青梨花白,雲雀林間飛,遊魚水中戲,三月春來早,四月離人歸……”

小皇子安安靜靜聽著,微翹了唇角,目光忽閃。

隻聽乳母唱了兩遍,殊微便聽會了,稚聲稚氣隨著唱,甜糯音色唱出那句宛轉的離人歸,聽來別是一番溫軟在心頭。忽地,殊微的歌聲一止,傾過嬌小身子,張臂去抱小皇子。薑璟一怔瞧見,小皇子白玉般的臉龐悄然掛了淚珠。

“我想父皇。”小小人兒,低了頭,將臉貼著白兔柔軟皮毛上。

“我想祖父。”殊微也紅了眼眶,與小皇子額頭貼著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