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朗聲笑了。
“昭儀,與你表兄相見,怎麼如此生疏,是礙於朕和皇後兩個外人在,礙了你們兄妹敘舊?皇後,不如我們回避。”
皇後莞爾接過他的話,“阿妤與我情同姐妹,誰在此間是外人,誰便回避好了。”
皇上回首,對侍立在旁的青蟬等人道:“聽見皇後的話了?”
皇後失笑,睨了皇上一眼。
這倒叫青蟬等一眾侍婢進退不得,也不知皇上是戲言還是真意。
昀凰薄嗔含笑,“把人都遣走了,誰來溫酒,誰來侍琴?”
順著她目光所指,尚堯瞧見了梅林深處,琉璃亭下,已設下的暖幛與琴案。
“觀梅引鶴,琴酒在案,我一走,你倒有如此雅興……早知如此,也不必同沈卿匆匆趕回來。”尚堯的笑意愈深,“既是自家人一同賞雪,朕來替皇後溫酒侍琴可好?”
不待昀凰回應,他回頭笑對沈覺道:“借皇後的酒,也算朕為沈卿遠來接風。”
觥籌交錯,相對笑飲,澆卻恩仇。
天地間雪片紛飛如三月柳絮天,錦幛內暖爐生春。
翠樽雕觴,綿綿辛香。
商妤放下白螺杯,才覺察,三盞酒都溫到恰好,唯有皇上杯中是冷酒。
她欲將那盞酒也溫上,昀凰卻搖頭一笑。
尚堯笑道:“北朝男兒,生來喝酒就是涼的。”
沈覺將鸚鵡杯把玩掌中,徐徐道:“若非馬背馳騁,無樽器之便,酒倒是以溫飲為佳。”
“齊人先祖,不會為了溫酒,便離開馬背。”尚堯悠然笑,“即便不為強敵時刻來範,為了女人,也不能輕易離開馬背。”
昀凰揚一揚眉。
“先祖還在遊牧騎射時,女人不是娶來的,是搶來的。若是搶來的女人逃走,男人便騎上馬,追去將女人綁在馬上帶回來。蠻人對待女人,便是如此,搶一次是搶,再搶十次也是搶。”
商妤向來不掩清高心氣,不以為然道:“若是那女子逃得已遠呢?”
尚堯淡淡笑,“若是你不想放走的人,千裏萬裏也會追上去,踏平山川也要搶回來。”
此言一出,對坐的沈覺,也不由微微變色。
昀凰含笑端坐在側,唯心底雪亮,彼此心照。
他的話,是說給沈覺,更說給她聽的。
兩年前,若是沈覺策應成功,與她投奔了神光軍,以十萬神光軍和殷川為倚,他要想再擒回她,除非起兵一戰。若她以長公主的名義,令神光軍起兵南下,召令州郡四鎮兵馬勤王討逆,與裴家一決生死,雖艱難,也未必沒有勝算。她對裴家早有防範,在明在暗,都有可用之人。若當年起兵,回奔南秦,是勝是敗,都不會再歸北齊,與他的夫婦之緣,也就斬斷無餘。
母子連心,自然她要將衡兒一起帶走。
當他在宮門截住她去路時,是真真恨她絕情至此。
她望見他眼裏森寒的恨,熾烈的怒。
他一字字冰涼地說:“朕成全你,即刻送你去殷川,昭陽宮你不必再回了。”
他一步步走到麵前,從她手中奪走驚泣的幼兒。
她怕爭奪傷及孩子,放開了手,失魂落魄望見他轉身,驀地攥住他的衣袖,“他餓了,讓我再喂他一回……”
他冷冷看她,“宮中有乳母,不必費心。”
她不曾為自己低頭半分,唯有此刻,為了孩子,流露一絲哀求。
他目不轉睛看著她哀求的目光,緩緩抽出佩劍,揮劍割斷了被她攥住的袖角。
劍光再寒,寒不過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