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囚室中,驀地一聲嘶啞冷笑——是懸在鐵索上的死囚,琴師任青。
他被鎖在鐵索上,望著這一君一臣,譏誚地笑。
錢玄慘笑,“臣知必死,隻有最後一言稟明皇上——臣將任青獻給皇後,確有私心,卻實實在在不知任青是刺客!”
“你的私心又是什麼?”皇上冷冷問。
“以故人容色,取媚於皇後,好讓皇上看清華氏無貞無德,實乃不祥之身!罪臣不求偷生,但求皇上以前人為鑒,莫因婦人誤國!”
任青嘖嘖地笑,“北齊君臣,如此忌憚一個婦人,有趣有趣。”
皇帝轉過目光,淡淡掃過任青。
燭光投下暗影在皇帝尚堯的臉上,將他的神情掩在無盡深海般的暗影下。
血汙狼狽,也掩藏不住這張似曾相識的臉。
刺客的劍,刺入她的胸口時,她想必也看清了這容貌。
尚堯負在身後的手,暗暗握緊,似有霜刃在握,殺意凝聚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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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晝幾夜,如此漫長的夢魘,仿佛幼年時辛夷宮中縵回無盡的曲廊。
最初,昀凰是從傷口痛楚裏醒來,隱隱約約聽見周遭的聲響,睜不開眼,動彈不得,如身在夢魘中,混沌的夢魘,像將死未死之人,陷入的失魂沼澤。
夢魘裏忽而魂歸一碧無盡的棲梧宮,忽而輾轉猶在和親的風雪路上,關山重重,故國夢遠,烽煙縱橫,萬馬嘶鳴……忽遠忽近總有一個身影,在梧桐影的盡頭,在刀光劍影深處,夠不到,看不清,隻牽動心口撕裂如灼的痛,將她喚醒,睜眼看清了,誰也不在身側,連夢魘裏一抹孤影也沒有,依舊還是這空寂的鳳台,還是這八百裏殷川。
假如就此沉入無知無覺的黑暗,不再醒來,不再記起,未嚐不是恩慈。
縱然上天有恩慈,她也不敢要。
雙手沾著她摯愛至親之人鮮血的仇敵,還竊據在她父親兄長的皇位上笑如春風,還等待著生啖她的血肉。
背棄了盟誓的結發人,還沒有償還他的辜負。
漫長的隱忍和等待,苦淚與熱血,滋生出黑暗嗜血的藤蔓,將魂魄緊緊縛纏。
那一劍刺下,戲已開場,箭已離弦。
深垂的鳳帷透入朦朧微光。
商妤清瘦的手,搭在鸞首銜珠金帳鉤上,凝停片刻,緩緩將帷帳掀起。
她知道帷帳後悄然無聲的昀凰已經醒來。
挽起垂帷的刹那,商妤的目光,落進那雙依然攝人心魂的眼裏。
便在這一刹,商妤緊懸了這些日子的心,定了,安穩地落下了。
這雙眼,昔日橫波流盼,一顧可傾國;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隱,永夜般靜寂,無風波,亦無畏懼。
外頭傳來宮人們跪拜迎駕的動靜,是皇帝來了。
商妤和昀凰無聲對視在這一刻,無需言語,彼此心意洞明。
悄無聲放下帷帳,商妤背轉了身,將昀凰留在一帳能容的短暫安寧裏。
這片刻安寧,於華昀凰,已是慈悲。
步履聲聲,皇帝來得這樣急切。
他倒是一刻也沒有真正顧得上歇息。
往日恩怨若不計,這一刻的心怕是真的,情或許不假……然而,他親口喚出那一聲“商昭儀”時,鳳帷後的皇後,怕是也在聽著呢。商妤漠然地抿一抿唇角,那是無可覺察的一絲冷笑。
君心似海,好一個心機深不可測的君王。
皇帝的身影已出現在寢殿門前,縱是如此,商妤還是垂下了眼,不忍看著這一對帝後,世間至尊貴至美好的一雙夫婦,就此一步步踏進這盤生死相扣的局中。
進退俱已晚,忍或不忍,都已在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