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石磚冰冷徹骨,韓雍以額觸地,砰砰連聲,“罪臣韓雍見駕,臣有負聖恩,萬死難辭罪疚!”
“你是該死。”
皇帝毫無起伏的聲音裏,辨不出喜怒。
“你在朝多年,未曾卷入黨爭,一心治農修曆,正因如此,朕才讓你出使南秦,悉心勘查農事。你卻犯下謀刺皇後的大逆之罪!”
“臣冤枉,臣是被奸人牽連的!”韓雍撕心裂肺道。
“誰牽連了你?”皇上語聲森然。
“就是……他,錢玄!”韓雍顫巍巍抬手指去。
匍匐在地的錢玄,一言不發,身子佝僂得像已凍僵在地上。
韓雍驚疑不安地想,為什麼皇上先行召見了錢玄,錢玄對皇上又說了什麼。
錢玄如今是誠王跟前得意的人,早在皇上還未繼位時,就隨皇上出使過南秦。
韓雍專事司農,於邦交往來,實在是外行,更不知曉南秦朝中錯綜複雜的政事人情。作為副使的錢玄,卻是通曉南朝,也遠比自己更有玲瓏心思。以他作副使,自己做正使,韓雍心知不過是念著自己的資曆。皇上和誠王真正倚重的,還是錢玄。故而,錢玄的主意,韓雍都是諾諾點頭。
“以琴師進獻皇後,是誰的主意?”皇上的語聲冷如堅冰。
“回皇上,正是錢玄!”韓雍顫聲道。
“錢玄這主意,是怎麼出的?”皇上不疾不徐地問。
“當日臣與錢玄商議,該置備什麼貢禮來覲見皇後。錢玄說,皇後雅好音律,遠居北地或許思念南音。京中有一個琴師,技藝冠絕,擅奏南音,或能投皇後所好……他找來此人,臣聽了此人所奏的曲,便答允了。”
韓雍戰戰兢兢奏對。
“可錢玄方才說,這是你的主意。”皇上語含譏諷。
“他顛倒黑白!包藏禍心!”韓雍氣怒之下渾身發抖,欲為自己辯白,卻被皇上冷冷截斷道,“錢玄這個副使,是你自己向朕舉薦的。”
韓雍惶恐下脫口而出,“不!臣……臣愚昧,臣是經人授意才舉薦的錢玄!”
“此人又是何人?”皇帝語聲極緩,極冷。
韓雍一震,抬頭觸到皇上那意味深長,冷冷洞悉的目光。
這個人,他不敢說,再是糊塗老邁,也知道這一句話說出來的後果。
韓雍冷汗如漿,隻恨自己一生懦弱,為了不得罪誠王,明知誠王與皇後不和,向來力主廢後,而帝後之間是合是離,又揣摩不透。他終究不敢得罪大權在握的誠王,便按誠王的授意,上表舉薦了錢玄。
皇上的臉,隱約在一層薄霧似的暗影裏,看不分明,隻聽清冷語聲,“韓雍,你是兩朝老臣了,朕也想給你一個清白的名聲去告老歸鄉。”
韓雍隻覺陣陣驚雷拂頂。
皇上一字字道:“朕給你時間,想透徹些,到底是何人。
韓雍抖抖索索說不出話來,重重叩頭在地。
錢玄伏在冰涼的地上,死灰般的麵色與那半死不活的刺客相差無幾。
懸在鐵索上的人剛經受過了又一番酷刑,昏迷未醒。
老朽懦弱的韓雍被帶了下去,錢玄微微抬起目光,看見皇上投在地上的修長身影仿如一道出鞘寒刃,殺機迫人。
額角已叩破,一縷鮮血淌到眼角,錢玄顫巍巍抬起頭,“臣自知罪在不赦,但求皇上相信臣臨死之言,臣受韓雍之命,物色琴師進獻皇後,並無他人指使。”
皇上一聲冷笑,“你素有才名,博聞強記,巧善機辯,當年跟隨朕出使南秦,果然將南秦故人舊貌,記得很清楚。”
錢玄閉了眼,臉上灰敗。
“難得你能找來這張臉。”
“臣當以死謝罪。”
錢玄抬頭,觸到皇帝那雙殺機熾盛的眼睛,驀地挺直脊梁,將額頭向堅硬地麵重重撞去。皇帝似早料到他有求死的心,反手淩厲一掌,將錢玄摑得歪跌一旁,口角綻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