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七夕(1 / 2)

粉牆高築,重簷四坡,香亭飛巒而起,山門隱現。

彩幡映著明日,迎風搖卷。安寧的鍾鳴一聲聲飄遠,鼓樂奏緊時,廟中浮漂的檀煙漸漸淡去。善男信女匍匐於天後正宮之前的空地,磕著長頭頌念福祿吉壽。

刻有龍鳳、麒麟、玄武、雙虎的天後正殿,吉幡長垂,飄擺如霧。

跪在天母女像前的女子,一身尋常百姓的素服,雙手合十於胸前,虔誠祈念。主持僧定蓮由旁側三尊觀世音像後步出,手捧香符頌經遞上。

“天後娘娘福佑。”女子將符囊揣至雲刺袖籠中,依言謝過。

離殿時,午後融暖的日光穿過螭虎窗籠了她周身,素色裙衫悅動著華彩。

過殿小僧與她吉言數句,念別時聲音不輕不重:“莊老夫子人在後殿廂房。”

女子淡淡柔柔地笑了,雙睫一抬一落,屋脊瓷雕的八龍二鱷漸也模糊。又是一聲娘娘福佑後,穿殿而行,繞過築砌寶蓋蓮花的須彌座,一路浮雕刻紋,亂了視線。

天後宮後殿的私宅內,坐南朝北,曲水流池,花鳥入畫。那人如今立身候等於廂房之前的雕廊,扶欄凝著池波碧湧,他身後立了兩戴刀隨侍寸步不離,容顏僵硬,直到看見自隔岸過橋而來的女子,才轉了麵色,一臉恭敬臣服。

“莊先生氣色不錯。” 她用得是氣音,不費力地咬字。素手輕擺,那隨侍二護衛即得命退下。

莊孟子須眉上挑,隨即洋洋灑灑地笑:“王爺近來夤夜難安,容有怠倦。”

“不瞞先生。延陵夜難寢,晝無安。”在大夫麵前,似乎沒有說謊的餘地,她便點了頭,平聲靜氣,聽不出一絲波瀾。

“老頭子今日是等來一死了嗎?比預想中來得遲了。”他麵上恍惚浮起深意,轉眸又道,“隻是老夫一死,王爺便能高枕無憂了?我看,未然。”

有的人活著,是夜躁難安,若是死了,卻又噩夢接踵。高枕而無憂,虛妄之談。延陵易抬手,握緊一束柔風,卻揉不碎。笑色匿了唇邊:“莊先生是衢州人,今此別過,一生再無相見可好?”

她已不想,再殺人了。

莊孟子旋即蹙眉,搖頭笑道:“我欺瞞在先,你卻不殺。延陵易,你終不夠狠。”

“什麼才是狠。”她亦不解,寧以雙手血汙洗刷不淨換來的一個狠字,這代價太大,“留人一命,多半絲安心,也好。”

“你父親便是因為不夠狠,所以死得慘些。”莊孟子別過臉,遏製不已的痛,由眸中散開,“沛文是老頭子一生摯友,我卻獨獨救不回他的命。”

“為什麼…為什麼要替他賣命,而不是我。”她終是忍不住問出口,碎風迷了眼,香煙雲繞。

“有區別嗎?為他,與為你。”眼角瞥到那女子的一絲困惑,沛文說的對,她太爭強,若非受那人困製,她必會因這性情所害。這也是為什麼,沛文當年替自己選了他,而非她。

莊孟子一淺一深的步子消逝在曲水簾霧間,那兩名侍衛將他越送越遠,直至衢州。自此以後,他再不會與京中人事往來,鄉音儂語,子孫繞膝,他會明白頤養天年自會不差於深府門宅的養尊處優,最重要的是,性命終於隻握在了自己手中。

天後宮的後門環著田蒲菜畦餘丈,那一頂緗色軟轎落在巷道之中。

窗帷繡著梨花紋羅,沉垂不動。

延陵易靠近時,裏間人忙挑了簾,並著聲一口脫出:“再拖拉,熹來堂便尋不到位了。”

她未料尹文衍澤會如此唐突地出現在麵前,隻定了片刻,直到想起他一直嚷嚷著要吃熹來堂的酒菜,恍然幾分。

尹文衍澤由轎中跳下,他今日亦特地換了身百姓粗衣,腰帶束著草革,周身無玉無佩,模樣雖是好看,又總覺得奇怪了些。便是著民間素服,總也有三六九等,莫不是非要穿成鄉野粗鄙的農夫才是良民。

他見她眼珠子不離自己,反是神色從容:“為夫便是粗衣爛服,也頗有幾分風韻不是。”說著揚袖一揮手即遣了車轎先回去,再道:“這以後即是良民了,總要以步代車。”

她一點頭,故意道:“豈不是要走到江州。”

“這個。”尹文衍澤倒也陷進她話眼裏,頗為猶豫著,“不如我背著你罷。”

“背不到江州,孩子便要落地了。”她搖頭,笑著他實心眼。

“那就一大一小一起背。”他忙遞了袖子,等著她一把握住,“你說吧,這兩軲轆的人力車,坐還是不坐。”

延陵易無動聲色,不緊不慢道:“熹來堂在哪兒?”

“城西。”尹文衍澤笑著一揚扇子。

“那我們腳下在往哪邊走?”

他立在樹蔭下,負手站得筆直,一把墨紙扇,指了這,又指那,幽幽念道:“東,還是西…或者北?”

延陵易歎了口氣,無奈不過,隻得搖頭:“衍澤,我真有些懷疑能夠隨你走到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