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個占有我的男人,但是卻是第一次,我以全部的身心去應和。我想,我也愛上了他。於是我不可抑製地綻放,盛開出所有的美豔。

我不敢要求永久,隻要能有一時就已經夠好了。但是他告訴我,他一定會求王爺把我賜給他,隻要時機到了,我們就可以一生相守。隻要是他說的,我都信。我開始憧憬未來。曾經連睡裏都不敢夢到的,如今因為他,我以為,是奇跡出現。

我在愛中沉溺,越陷越深。

然後有很久,他沒有來找我。然後我發現,身邊的夥伴看我的眼色開始閃爍。然後有一天……我不小心,走過王爺的書房,聽到裏麵傳出他的聲音。他說,他一定會求王爺把她賜給他,隻要時機到了,他們就可以一生相守……

我失態地推開門,看到他正牽扯著新來的那個舞姬的衣袖,而她半推半就地笑著,分明已是意動了。看到我,她匆匆抽回羅袖,奪門而出。隻剩下我與他相對,怔忡,無言。轟雷從我頭上砸下來,天地在那個瞬間變色。幾萬柄匕首將我的心分屍成碎片,還沒有覺得痛,就已經死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要騙我?如果你要的隻是我的身體,我隻是一個卑賤的舞伎,任何人都可以攀折。既然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謊言,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信誓旦旦的諾言要對我說?為什麼要讓我相信,然後在打碎我的信仰?我恨哪。曾經的愛有多深,如今的恨就有多慘痛。我看著他,那麼英俊瀟灑的容顏,現在在我眼中像魔鬼一樣醜惡。我盯著他……盯著他……

我們對峙著,一眉一眸一唇晃動在眼前,拂不去的是殘宴上冷峭的男子。

我以為除了我的綺年玉貌,他看到了我渴愛的靈魂。

驀然,我嬌媚地笑了。眼波流轉,盼顧嫣然,一笑,傾城。他呆了一呆。那一個瞬間,我抽出案上的刀,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

一定有太多太多的恨,我是那麼那麼地用力,那一刀穿身而過。他不敢致信地瞪著我,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已經魂歸離恨天。凝視著他的臉,我看到,他臨死的眼眸中,依然留著我的倩影。我柔柔地笑著,真好,這樣,最好。從最初,到最後,我隻許你的眼中有我。

抬起頭,我看到懸掛的鏡子映出自己的影像。銅鏡中,我容顏如玉,笑靨如花。真美。我想,我這一生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美過。拔出刀,我含笑,飲刃。

……

因為愛,所以妒。因為愛,所以恨。因為愛,終於我成為一個嗜血的靈魂。一個一個的朝代,我化身做一個又一個女子。麗質無雙的貌,陰狠毒辣的心。我冷笑著,炮製了一個又一個對手,一個又一個背叛我的人。我是漢成帝身邊豔傾六宮的趙昭儀,與我爭寵的女人,甚至是他的龍子,我都要致於死地。我是鹹宜觀中才貌雙絕的女道士,為了一個負心的男人,親手結束了我貼身侍婢的性命。我是一個又一個湮滅了姓名的女子。不甘心被遺棄,不甘心被辜負,在愛中掙紮煎熬焚燒著,自虐,虐人。並不值得的,我知道。但是即使是在懸吊的白綾前,即使是在高聳的絞架上,即使是千夫所指,刀劍加頸的時候,我都從來沒有後悔。

隻要有愛,就有妒。隻要有妒,就有恨。隻要有恨,就有我的報複,即便是要賠上我的一生。

終於有一天,佛召回我的魂靈。他問我,你懂了嗎?

五百羅漢齊聲低誦,世事如浮雲,愛欲生憂,從憂生怖……

你懂了嗎?你懂了嗎?你懂了嗎?

若離與愛,何憂何怖……

不,我不懂。我隻是想好好地去愛,即使是身經百劫,即使是心碎萬次,我不要放棄。我依然拒絕相信所有的愛背後,都是欺騙背叛醜惡。

愛欲生憂,從憂生怖……

佛看著我,用清澄明淨的眼神告訴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必惹塵埃。”

每一刻,我都以為愛了,塵封千年的記憶重蹈覆轍。原來是他,根本就是他,心動的僅僅是我最初最終的怨念,寒意從腳底升上來。

是佛在讚偈梵唱,是芸芸眾生在頂禮膜拜。熾熱的妄語一晃而過,我妒恨煙消雲散的那個瞬間,我懂了。生靈之所以虔誠,他們信仰的並不是佛的本身,而是佛能夠賜給的永生。

我寧謐地微笑,說,因為無愛,所以無恨。

佛以為我悟了,五百羅漢以為我悟了,三界眾生以為我悟了。

但是我覺得癡嗔已經深深植入我的不壞金身,金碧輝煌的殿堂裏,青煙嫋嫋的香火中,在佛的身後,有我的一個位置,一個傾國傾城的紅顏。但是不要靠近我,不要給我機會愛上你,我的愛背後,是梟殺的妒恨。

我的法號,阿修羅。

墜落的神明(南綾)

“我,依露,發誓效忠我偉大的王,為了保護王和國家的族人可以獻出生命!我會麵對所有罪惡的事物,抵禦一切惡魔……我不會墜落不會被惡魔所擊敗……”

這是個神聖的民族,這是一位創世以來最聖潔的女巫師,她用她的全部向王宣誓效忠。

“可笑!”黑暗中,一個冰冷聲音響起,“愚昧的人類。”

古老殿堂內的人們禱告著,聽不到這來自地獄的話。

“王,我將永遠追隨您!”女巫師的臉上蒙著白紗,隻留一雙清澈的眼。

她的心如此堅定,任何事物都無法改變。

“嗬嗬,”那聲音又響起了,“多可笑的聖潔人類,你不會墜落嗎?等著吧,我會改變這個未來,讓你忘記一切的忠誠!”

這是惡魔的宣誓,或許隻是惡魔的一次狩獵,但在這裏,卻代表著一個永恒事物的開始。

故事,將回到過去,從起點開始……

◎女巫師,擁有強大咒力,在惡魔降臨的時候,負責保護國家和王。

◎地獄中,惡魔的宣誓代表他決定了他的獵物,如果他贏得誓言,便可無條件帶走世上任何他想帶走的物或人。

◎傳說,當地麵的人類開始糜爛地度日後,惡魔將出現,他將帶著地麵的罪惡去到地獄,讓他們在一輪輪的黑暗中痛苦掙紮,以反省他們的罪孽。這個行為,地麵的神明將無力阻止,除非神明自願犧牲自己,替代這些罪惡的人在黑暗的地獄中受罰。

這個國家的人民,優雅到令人歎為觀止。他們注意自己的形象,總會在修飾上花費心思。這是他們的傳統,在幼發拉底河流域建立起來的文明,他們仿佛是世界的核心。

每個人都為他們的種族而自豪,並慢慢演變為對國家中其他種族的歧視,這種現象愈演愈烈。

15歲的依露從族人的手上救下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外族男孩。救他時候,他飽受族人的孽打,奄奄一息。

身為巫女的她帶他回家清洗傷口,給他換上幹淨的衣服,並給了他一些錢和食物。

“去選一條正確的路走,隻要有雙手,任何人在這裏都不會餓死,這是王腳下的土地,虔誠和勤勞才是你所要學的。”

男孩的綠眸始終不曾離她。虛偽的人類是他給她的評價。

“你也要趕我走嗎?聽說你是巫女,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們不同。”他開口,是與他年齡不符的話。

“我……”依露啞口無言,他冷然的口吻不知怎的刺得她心疼。

“我沒想過留下,拿回你的東西,我要走了。”他用冰冷的眼神望著她,並走向門口。

“留下。”他的背後,響起她的聲音。

男孩轉過頭,收住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

“你可以留下,我會盡我所能來幫助你。”

這是一個內心與外表同樣美麗的女孩。

男孩的臉上輕揚起一絲笑容,依露分辨不出的惡魔的淺笑。

很好,未來神聖的女巫師!男孩望著她。

惡魔最終會帶領神明一同墜落,這是來自未來的誓言。

沉默,而背後是一片竊笑,她沒有料到的無情嘲諷。依露暫時無法做任何的爭辯,她隻能靜靜地站著。從巫女轉變為女巫師的道路並不難走,難的恐怕是如何做好王宮中的巫女,這無關乎能力或是付出,而是部分人與人之間那些已經消失的單純度。

早已沒有那種情感的大巫女給了她去神明的房間懺悔三天的懲罰,而她,平靜地接受了。

向神明懺悔,不光隻是懺悔那麼簡單。三天不可以進食喝水,那是一種折孽。

黑暗的房間,是否真有神明的存在?這是以往所有被罰者都會有的疑惑,但是依露沒有疑惑,她忠誠地跪在房間中央。

“愚蠢!”魔魅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清楚地傳入依露的耳中,她分辨出那不是神明的聲音。

是她心底動搖她意誌的惡魔嗎?她交握十指繼續禱告。

“求助是根本不會幫助你的虛無之物?你以為你可以在這裏撐三天?”那聲音在她耳邊繞著不走。她緊閉著眼,不去理會。

“她們是想用這種方法除掉你,你的存在對她們是威脅!”

“放棄吧,神明不會救你的!”

……

“已經兩天了,難道你真的想死?”那聲音逐漸不耐煩起來,但聲音的主人沒走。

“人的身體是脆弱的,你現在的狀況撐不過今天晚上!放棄吧,救你自己!放棄女巫師的道路,回去做你平凡的人類!你鬥不過她們的,你無法成為這個國家的保護者!”

不會!依露在心中辯駁,然而身體在變輕,意識在飄遠,她軟軟地倒在冰冷的地上,倒在神明的房間。

黑暗中,一個身影出現在她身旁。黑色的長衣,蒼白的膚色,一對黑色的羽翼。這是傳說中的惡魔,這個國家所有人奮力對抗的惡魔——他卻意外地擁有金色的發絲和耀眼的綠眸。

如果依露此刻睜眼,她一定會發現,這個惡魔有張她所熟悉的臉。他早已出現在她身邊!

惡魔,在迷惑。

死亡邊緣,她為何依舊如此執著,難道她不懂生命的可貴?難道,未來數年後的那個賭注——他會輸?

不,惡魔是不會輸的!

隻要她還活著,他就有贏的機會。所以,他會讓她繼續活著!

取下一根黑羽,他輕放在她身上,為奄奄一息的她拉回靈魂。

“不是為了救你,是為了贏得誓言!記住,惡魔永遠不會輸!”在依露逐漸清醒的時候,那重複著的聲響在她耳邊慢慢變輕。

惡魔?是惡魔救了她?她不懂,在神明的房間為什麼會是惡魔救了她呢?

清澈的眸子在房間中睜開,四周——仍是黑暗一片。

黑暗中,不知名的波瀾暗湧……

她熬過了懲罰,恢複了巫女的生活。

每月月底,她固定回家探望親人,想起家中的男孩,她眸微沉。

那個男孩,總是那麼沉默又冷淡,令她無法不記掛。雖一同生活了三年,她卻依舊對他的事一無所知。因為他自己沒有說名字,所以依露為他取名為納來爾。

“納來爾,喜歡嗎?這是買給你的新衣服。”依露總是對這個男孩兒溫柔著,三年時間,男孩已成為少年,一個俊美到可以奪去所有人呼吸的少年。

對於這少年美到妖異的麵容,父親和族人一直存有畏懼,但依露沒有。

她有時會在不經意間看到他在救治一些被族人獵殺瀕死的動物,又或是看到他救助外族的時候獨自麵對本族人的怒罵毆打。

她始終相信,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不是邪惡的人,她無條件相信他並喜愛他。他呢,是否因遭到族人的排斥而一並地仇視她?

“納來爾,你想要什麼?告訴我好嗎?”三年的時間,他已成為她最在乎的人,她隻希望他能快樂。

金發的少年緩緩踱步到門邊,一抹透著魔魅的笑容在他綠色的瞳底閃爍。想贏得一個誓言,想帶走這個國家未來的女巫師,這樣的要求可以嗎?

“陪我去個地方。”他回頭看她,那笑容在對著她的時候斂住了魔,柔軟了許多。

“好。”她點頭。

離開熱鬧的都城,少年帶著她來到一片靜謐的山林中。

“為什麼想成為女巫師?”他轉身,深深地看她,她平靜似水的臉上,總是不會出現除聖神之外的表情。

“保護這個國家、族人還有我們最崇高的王。”這是她永久的答案。

“愚蠢。”少年嗤笑,隨即撥開一旁的樹叢,拉過依露,“看那裏,那裏有一個山洞,裏麵住著一百多個被你們族人欺淩和虐打的外族人。他們衣不蔽體忍受著饑餓和非人的黑暗生活卻依舊不敢回都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說,你這位聖神的巫女將來所要保護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種族這樣的一個國家?”

依露的臉微顫,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是她卻不知道在離繁華都城這麼近的地方會有一群這樣生活的人。

“現在,你依舊堅持你女巫師的目標,然後去保護那些自私自利的族人?去侍奉那個昏碌的君王?”他嘲笑著她。

依露沒有回答,她怔怔地看著那個山洞中的外族人,看著他們骨瘦如柴的身軀和麻木的眼神,在山洞口還有幾具腐爛卻沒人料理的屍體……她扶著樹幹,身體軟在地上。

這個世界啊,究竟變成什麼樣了?

她還能繼續她的使命,成為保護這個國度的女巫師嗎?

“清醒吧,認清惡魔所要帶走的是一群什麼樣的人類,你不可能成為女巫師的,你辦不到的,這不是一群值得你去保護的人類!”

少年俯視著她——三年相處,他知道她是個善良的巫女,他並不想在未來數年後用她的命代替所有罪孽深重的人類!

他已開始猶豫。

“不!”依露抬起頭,晶透的眼眸重新射出光輝,“我一定會成為女巫師,這是我的使命!”

她要保護的不僅是族人,還有麵前的他。為了讓他能繼續在這個國家生存下去,她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而少年並不懂得。

山林中,風吹過,少年默默地看著她。

未來,難道終究是無法改變的?

她等待多年的這天來臨了——獲得女巫師之職的一天。

但她心底,卻有著不該存在的異樣和迷惑!

納來爾,在兩年前帶她去看了那個山洞之後就消失了。

所有的人,包括她父親都認為他是惡魔的化身,因為他們都曾看到他眼中的魔魅,都曾被那魔魅震得心驚!但,為什麼隻有她不曾看到呢?

她看到的,隻有他美麗綠瞳中的柔軟,他不語時的安靜,他孤獨而堅強的個性。這兩年中,她每一天都在回憶他,思念他。有些心情,是要在失去之後才會懂得的。

如果可以,她多想再見他一次。

如果他真是惡魔,那麼那次在神明房間救她的就是這個安靜的少年嗎?

他如真是惡魔,又為什麼要救她?

心在混亂,在最需要她虔誠的時候,因惡魔而混亂一片。

然,她已沒時間去思考。

古老殿堂外的天空風雲變色,殿堂內的族人們陷入極度的恐慌之中。

惡魔來了,傳說將要變成事實。

依露幾步衝向殿外,站在巨大的台階上展開雙臂,念起保護的咒語。

風,卷來,衝散了她的咒語。她的麵前,惡魔降臨!

黑色長袍,蒼白而沒有瑕疵的膚色,一雙魔魅綠眸。黑色的鬥篷除下,露出滿頭金發。

“好久不見,你還是成為了女巫師!”這是少年的臉,隻是演變為一個男人。

“來應驗傳說,帶走族人嗎?”果真是他——她那麼愛護,或許愛上了的少年。

揮去心頭的疼痛,她沒忘卻自己的責任,“看來我也要執行我的使命了!”頓了頓,她語,“族人的命留下,我的命你帶走!”

他看著她,依舊是那種深深的目光。他還是贏得了誓言,他可以帶走這個世上的神明——這個神聖的女巫師!隻是——

“為了罪孽的他們,犧牲自己?”惡魔在冷笑。

“對!無論如何都是這樣!”不需要爭鬥了,不需要抵禦了,她不想和他變成互相廝殺的敵人,她寧可選擇犧牲!

是的,從現在起,她承認她的罪,因為她愛上了惡魔!

“哈哈哈哈……”惡魔在狂笑,笑聲震動了整個殿堂,那些驕傲的族人縮在神殿裏瑟瑟發抖。

“那麼,最神聖的女巫師,獻上你的生命吧!”惡魔扇動黑色羽翼,卷起漫天的風沙。

最後一聲巨響,古老殿堂的石拱門裂開,台階上的女巫師已消失不見。

“女巫師……是女巫師救了我們!惡魔帶走了女巫師!女巫師代替我們去地獄受罪了!女巫師啊……”僥幸逃出一劫的族人們慢慢湧出殿堂,在石階上朝著天空膜拜。

地獄,是黑暗;地獄,是深淵;地獄,是凡人深深恐懼地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沒有廣闊的天,沒有明媚的光,也沒有深藍純淨的海。

地獄中,有惡魔。

來自光明世界的女巫師,卻毫無畏懼的站在這令人戰栗的惡魔麵前,她的背挺直,目光仍是那般清澈。

她是否永遠不會向他低頭?在知道他是惡魔之後,她以往的那些關愛或將不複存在。但,他並不要那樣的關愛,如果可以,他要另一種的愛。

最初跨越時間之河回到過去——出現在她身邊的目的隻是為了一個誓言,但為了贏得這個誓言,他在她身邊逗留了太久,以至於在毫無預兆的情況愛上了這個女人,更不惜一切地獲取她!

惡魔,他要一個女人的真心。

“無論如何,你曾照顧我三年。所以,女巫師,選擇吧,回去光明世界或是留在地獄。”為了她,他可以破除誓言與傳說,他走下殿堂的黑色椅子與她對視,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可以選擇嗎?”

“是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好好選擇!因為如果你留下,我將依照傳說,給你懲罰!”

“那麼如果我選擇離開,你真的會放我走?”她深深地看入他眼底,她要知道一個答案,她想懂得。

“是的。”他感覺到身體某個部位在痛。

她在瞬間看懂了,然後用力地甩甩頭。

“不,惡魔,我不走,我要我的懲罰!”

惡魔殿堂的黑色椅子旁邊,多了一張白色的象牙椅。

地獄中所有的魔鬼都知道,惡魔大人有了愛人。

“這是懲罰嗎?”依露望著麵前無所不能的惡魔,輕笑,“現在所有的地獄魔鬼都在嘲笑你!”

懲罰,是給她永恒的生命,讓她在地獄永遠陪伴他。

“對,這是你救助族人的懲罰!”惡魔淺笑,用最溫柔的動作擁她入懷,“也是讓惡魔陷入愛情的懲罰!你注定是要墜落的,和惡魔,一同墜落……”

愛上她,也許是命定。

“惡魔,你的懲罰,我欣然接受……”

這黑暗地獄中的幸福,凡人難以想象……

化 蝶(西遊晃晃)

破 繭

意識聚集之初,輕盈無感,上下飄忽如祥雲隨風,黑暗混沌一片,卻也有光明亮眼的世界自在心中。

我看不到自己,不知自己相貌品性如何;我看不到其他,也不懂這黑暗渾沌是何乾坤。有一種溫暖,離我很近,很舒服的感覺,想被這種溫暖擁抱,擁入懷中,融盡其身。時常聽到一些聲音,紛繁不絕。其中有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常常講一些深奧廣闊的話,還有很多不同的聲音響起,盡是悅耳愉快的樣子。

喜歡那個洪亮的聲音,好聽。

我想,那時時讓我歡喜的溫暖便是那洪亮聲音的來處。我滿心期待破繭而出的時候,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在清明自在的世界裏翩然飛舞,圍繞著經久不散的溫暖。這是一種渴望,滿漲得甚至會刺痛我自己,疼痛卻更加的甜蜜興奮。

這一天很快就來臨。

在安寧中,我聽到撕裂的聲音,之後有了刺目疼痛的感覺。

繭破了。

我忍受著撕扯破裂的疼,努力鑽出老繭,慢慢睜開眼睛,慢慢睜大了眼睛。

我看到一抹紅色,漂亮的淡紅色。一團淡紅色的火苗跳躍在眼前,這便是我長久以來的溫暖。一盞懸掛在上空的長明燈,燃著經年不滅的火苗。這就是我看這世界的第一眼。

我高興不已,揮展著翅膀,向火光處飛舞。有生之年第一次飛舞,毫無靈巧而顯笨拙。滿心的歡喜雀躍,終於可以親近那溫柔。

站在長明燈的邊沿,沿著邊沿向溫暖走去,一步一步變得灼熱。一根潤濕的燈芯,一頭燃著淡紅的火苗,一頭延伸進清澈的燈油。映著火光,我看到一隻灰色且醜陋的灰蛾。

那個就是我?那個就是我!原來那個就是我。

怔怔地,看著燈油中醜陋之物,怔怔地看著燃起來的觸角,怔怔地看著慢慢燃起的翅膀。

燃著火光下墜的我,努力抬著頭睜大眼睛看著依然火苗跳躍的長明燈,轟然落在一柔軟之處。

“心魔作亂,飛蛾撲火。”我又聽到同樣使我在黑暗混沌中不孤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努力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到一雙低垂的眼,目光清冽冰涼。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重新遁入黑暗混沌。

求輪回

靈山。雷音寺。大雄寶殿。

佛祖開壇講經。

佛祖講小成經,講大成經。講到三藏經一百三十六卷時,山門大開。

如來停住講經,直視前方,殿內弟子齊齊扭頭看向大門。

一黑發紅衣少女緩緩走進。

烏黑的大眼與如來對視著,一步一步從山門外走進。一路之上,走過羅刹,阿修羅,天龍八部,一百零八羅漢,文殊,普賢,阿儺,觀音,金蟬子,迦葉,直直來到如來蓮花寶座之前。

抬頭看向天頂,一盞長明燈高高懸於上方。

咧嘴一笑,紅衣少女跪拜在如來麵前,目光平蕩,“拜見佛祖。”

如來微微點頭,說:“小小的蛾兒,來此作何?你可知今日我在這裏講經,休要胡鬧。”

紅衣雙手合十,“佛祖,我本是三界萬物中微不足道的飛蛾,卻不知是何機緣因果,偏生在靈山雷音,終日聽佛祖講經,與此青燈相伴。本是愚鈍至極之物,竟因這佛家聖地,也有了靈性。想當日我行將作化,佛祖曾說我‘心魔作亂,飛蛾撲火’,紅衣一直記於心間不曾忘記。而今聽說佛祖開壇講經,所以來此請佛祖能解我心中疑惑。”

如來淺笑,“蛾兒,你化繭而待之時,終日聽我講經頌法,雖不曾用心記背,但也有潛移默化之果,你在一片黑暗渾沌之中,心地純淨而無雜念,便長出了一顆思考之心。有了思維,有了種種欲望,不再是生死無知的蟲兒,卻又六根不淨,所以你雖修行悟禪三百年而依然無所獲。”

“佛祖,紅衣三百年參悟,卻是矛盾紛繁。心中時常有解不開的疑難。在紅衣心中,一直有一抹光亮,那是我來到這世界見到的第一眼光亮。震撼傾倒於他的美麗,以至於飛蛾撲火,至今不忘。請問佛祖,留在我心中的那抹光是什麼?”

“天下萬物皆來自虛空,可偏生世間皆愛癡傻;天下萬物,又終歸於虛空,這般癡傻又是為的什麼?這樣的道理,若我能同你說得明白,又何須那許許多多向佛之人多年苦修參悟方能明了。”

“我從出生,到破繭變化成一隻灰蛾直至生命終結,隻用了數十天,便得到一個向佛的機緣;我用三百年的時間,潛心研讀佛經典藏,卻依然隻在原地徘徊。我若與佛無緣,又為何讓我終日聆聽佛祖教誨;若與佛有緣,又為何始終不明佛家奧義。”

“阿彌陀佛,你心魔不淨,質疑佛法,想自行能悟,必會走火入魔。”

“佛祖明示,小成佛法講修虛空,那便是我未醒之時的一片黑暗渾沌乾坤;大成佛法修圓滿,我卻不懂。何為圓滿,佛家講六根清淨,講四大皆空,講無欲無求,又何來圓滿?”

此言一出,如來座下弟子皆唏虛不已,隻有金蟬子未動聲色。

“你妄語不斷,已然偏執無度,我又如何與你細說?”如來說。

“佛祖,請問,蓮花未出生時是什麼?”紅衣問道。

“是蓮花,”如來答道,“蛾兒,換我來問你,蓮花未出生時是什麼?”

阿儺突然笑了,站出來,雙手合十,說:“佛祖,弟子悟了。”

如來說:“蛾兒,阿儺悟了,你可明了?”

紅衣回答道:“紅衣愚蠢,不如阿儺尊者天資聰慧。在紅衣眼中,蓮花未開之時依然是蓮花,這本是自然中最平常之事,我看不出來有何深切的奧義,因而也不會因此而有何感悟。”

阿儺臉上一紅。

“你心中的執念,三百年的時間依然不能讓你放下。”如來說。

紅衣急切,向前挪動半步,說:“佛祖,我心中的執念便是來到這世上所見的第一眼火光,在紅衣心中那是世間最為幹淨的光,純淨無雜。三百年來我一直遙望,從未得到,又如何放下?”紅衣又向前半步,繼續說:“我心中的欲望不滅,六根不淨。我熟背佛經,卻依然無法表述生命的生長熄滅,不明生命的真義,不懂喜歡與愛,不明喜怒哀樂,不辨善惡忠奸。種種執念不熄,欲望日漸,終身也不會參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