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他麵色古怪地看了朱砂一會兒,大笑著向後台走去,說:“朱砂,你準備一下吧,下一場戲少了你可開不了場。”
“怎麼會?我不會唱戲的。”朱砂錯愕。
“沒有卓文君你要司馬相如上哪兒求凰去?而除了你,這通音律、善文辭的卓文君還有誰演得?”說完,人影已消失在後台。
朱砂苦笑著坐在簾幕後,聽著戲台上卓父唱著歡迎賓客的戲詞。
才貌雙全的文君新寡在家,那日卓父廣邀文人名流,席上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挑動文君,兩人於月夜私奔,流傳下一段愛情佳話。這是朱砂自小在府中聽慣了的戲碼,隻是從未想過竟有一天會被人拉來演文君。
戲已演到了賓客聽說司馬相如琴技高超要求他彈一曲了,演相如晏宵征清越唱到:“世有傾蓋如故,亦有白首如新,一曲《鳳求凰》,欲以贈知音,願子側耳聽,會我平生意。”
不對!朱砂心中一驚。原來的戲詞無非是頌文君才高貌美,表仰慕之情,而晏宵征卻說他們知音相惜。
後世常用“琴挑美人”來形容他們的邂逅,但朱砂自幼便不喜這種說法。太輕佻,帶著一種書生式的得意竊喜,美人似乎成了他們炫耀的籌碼。
而今天晏宵征卻說他們是平等互重的知音,這兩個字甚至比愛人更重。
泠泠琴音想起,正是兩人的定情之曲《鳳求凰》,隻是落在朱砂這種行家耳中,霎時便聽出了不足。他的琴技很是一般,彈撥間有凝滯之感更有了幾處指法不當,但正因為如此,他曲中的款款愛慕之情才有了種不經修飾的真淳,以境補技便是如此。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晏宵征輕唱,不像在求凰,更像是一個人的獨白。
朱砂緩緩垂下了眼簾,真要命,如果她隻是隔雲樓的朱砂又怎能拒絕這份心意。以知音為媒,以真心為底,完美得如每一個春閨女子夢中的良人,但如果也隻是如果……
明知如此,聽著這樣的琴聲歌聲,她卻總忍不住想看看宵征現在的樣子。他彈琴的手是否笨拙?他的臉上是否泛起紅暈?他是否在看著珠簾?
於是如同很多年前曆史上的卓文君曾做過的一樣,她伸手小心翼翼挑起珠簾一角,偷偷向外張望,然後直直撞入一雙深邃的眸子中。
自那日從靖王府回來後又過了數日,轉眼已到了四月的最後一天。根據楚國的傳統,這一天是妓家的假日,老鴇也不得強要姑娘接客。正值眾芳吐蕊的佳時,姑娘們多結伴出遊,遇到青年俊傑便將手中的花枝相贈以索要詩詞,若此人做出的詩能讓姑娘讚一聲好,便可成一夕風流。如許珠玉詩詞,眾多風流佳話便產生於這一天。
說也奇怪,最近來隔雲樓的達官貴人、將領雅士少了許多,姑娘們多悶悶不樂,隻有水佩一個勁慫恿著朱砂出去散散心。
春風美酒,人比花嬌,折花求詩,一夕之歡,無論哪個都足以撩動男兒心中的渴望。四月天,半城動。
朱砂一葉舟子,泛於楚江之上。船艙之內,她挑起簾布看著這盛景,若哪兒人們擁成一團,那必是有美妓向青年索詩了,若再有歡呼爆出,這一場風流是少不了了。隻是朱砂今天隻為賞景,連索詩的花兒也沒備,幾次有人盼著朱砂拋花枝出去,朱砂就將簾布放下,以表拒絕之意。
突然,一旁的水佩脆生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船上是誰?”
江上船隻很多,但朱砂仍能一眼認出水佩所指。
那船比之周圍船隻大了三倍不隻,堂皇富麗,船邊的扶杆卻惡俗地鑲金嵌玉,船上小間掛著粉紅輕紗,更顯糜爛低俗。船上背對著她們倚杆而立的男子,站得歪歪斜斜鬆鬆垮垮的,很是蹶蹶不振。這樣的排場,這樣的人,正是靖王晏宵征。
朱砂想起他唱戲時的天然一段風流,再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心裏湧起一股不可遏止的衝動,想要拆穿這個騙子的偽裝,想看看他會如何應對這一切。
“船家,麻煩你向那艘最大的船靠近。”朱砂說。
“水佩,你頭上簪的那朵素花借我用一下。”
船開了過去,朱砂布好了琴,重重撥彈了幾下,聲音即高且亮。
晏宵征應聲望了過來,驚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