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泛灩蒼茫送客愁(3 / 3)

朱砂渾身一僵,心中警鈴大作,她看了晏宵征一眼,他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望向她的眼睛裏隻有純然的好奇。

“如此人物,朱砂也一直相見而不可得,但想來朱砂之琴隻是這勾欄之地取樂娛人的凡俗之音,而鳳梧居士的卻是暗含大道的越世之音。朱砂比之自是不如。”朱砂斟字酌句地緩緩說,但這也確是她心中所想。

“哪裏,朱砂太過自謙了,本王是聽慣了宮廷樂師演奏的,他們多是技藝太盛,琴境不足,朱砂實勝他們百倍,卻不知為何要棲身煙花之地?”

一問比一問犀利,不能再讓他問下去了!朱砂心裏發狠,一跺腳,在晏宵征身上輕捶一下,佯怒道:“王爺花了百兩黃金包了朱砂一夜就是為了說這些瑣事嗎?還是王爺看不上朱砂?長夜幸有茶,消日不過琴,王爺不想聽朱砂彈一曲嗎?”說完朱砂人已走到了琴邊。

彈什麼好呢?朱砂微一沉吟,許是剛才的問題牽動了回憶,鬼使神差地朱砂竟然想起了她和雲渡初遇時那支灼灼嬌鮮的桃花,指下一首《春曉吟》已流淌了出來。

朱砂心神已沉入了琴中,然而在第一節結束的當口,奇變突生!

一支簫音插了進來,與琴音合奏。

《春曉吟》以其曲意的“中正大方”而聞名,主要表現的便是春天欣欣向榮的景象。輕而快的琴音似蘊著無限歡欣之意,春時陌上花開、江水自碧、騎馬踏春、公子如玉、少女放鳶、歡笑遍野的勝景宛在眼前。

而簫主蒼茫,吹奏者技藝也很高超。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種淒婉纏綿的風致油然而生。春天豈止踏蕊弄蝶的尋芳客,亦當有感花落淚的惜春人。簫聲著力表達的便是“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的春怨。歡欣與傷感交織,喜春與傷春互溶,這才是真正占盡春日精魂的樂音。

這琴與簫如亙古存在的陰陽一樣,水乳交融,渾然一體,由此萬物生……

可惜此時無人在場,否則單憑如此一曲,兩人之名便可遍傳楚國。

曲終,靜默無言,朱砂緩緩抬頭,眼光如刀地看向了晏宵征,細細打量他身上每一處地方。

她眼前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角微微上挑,吹簫後的臉不複蒼白而微帶紅潤之色。他挺拔如鬆再無一絲虛浮之態,白皙修長的手拿著一支玉簫。沒有了偽裝,他身為皇子的高華之氣盡顯,若月射寒江,淩照萬物。他這麼側身站著,已當得起“芝蘭玉樹,龍章鳳姿”八字。更讓人心悸的是他眉宇間的狂狷之氣,天下為紙山河潑墨,他就是那一筆龍鳳騰起的狂草。

這一手簫藝,這一身風華,竟有人說晏宵征是狂縱淺薄、胸無點墨的草包,這天下人都瞎了嗎?她也瞎了嗎?

而他騙盡世人,又為什麼在她麵前露出真麵目?他想幹什麼?

晏宵征開口了:“對懂樂的人來說,聞音可識人。那首《江雪》清峭已絕,剛才的《春曉吟》……”果然他的聲音也不複以前的拿腔拿調而轉為清朗,頓了一下,他說:“我從未想過兩人合奏能契合若此,好像我們兩個認識了很久一般。‘曲音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無價之物不能以錢財來衡量。那百兩黃金不過是用來堵外麵那些人的口的,我真正想用來謝姑娘的是這一盒印度進貢的蘇和朱砂,這是父皇賞賜給母親之物,也是我母親的遺物,母親若知道我將它送給你,定也會覺得快慰。”

說完就徑直出了門,朱砂注意到快到門口時他的步態又變得虛浮起來,腰也彎了下來。

一個尊重她並真正聽懂了她的琴的謎樣男人……

隔雲樓的位置極好,楚江穿鄴城而過,其中一段就在隔雲樓之下。

繁星依青天,山水含清輝。舒爽的江風從窗口吹了進來,吹熄了蠟燭,房內隻餘一地月色。

朱砂默默拿起那盒蘇和朱砂,靜靜坐到了梳妝台前,她挑起一點朱砂,點於眉心。

清風吹動窗簾,明月照亮一隅,四周寂靜若死,鏡中的容顏,長發飄動,臉如淬玉,唯有眉心一點和雙唇色做藍紫。

她突然溫柔地說:“雲渡,你放心,我必雪你的冤屈,要那些害了你的人付出代價。”鏡中的人兒臉上的迷茫脆弱也被堅毅決絕替代。她起身,一袖將那盒朱砂掃落於地。

隻是,那一夜,月未眠,花未眠,人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