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虧欠?還是向命運之手妥協的低靡?他已經不想再去花心思琢磨,微微垂下密實的睫毛,鍾無顏覺得心底一陣冰涼,說不上痛或不痛,隻是冰冷冷的,像是自己把自己放進一個冰窖之中,也或許,他隻是疲倦了而已。
懷中之人,便是將與他執手相對一生的伴侶。然,隻是伴侶,而非……愛侶。
旁人眼中難以企及的尊榮和富貴,對此刻的鍾無顏來說卻隻是一場並不愉快的夢。
“無顏,你在想什麼?”懷裏的嬌人猶豫著紅了臉。如此良辰如此美夜,號稱人生四大美事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他的確是不該這樣在發愣中度過。
該來的,總會來。
該做的,要去做。
微微帶著冷汗的手心向下滑動,握住衛紫嫣的小手,手心裏的手掌明顯有絲戰栗,鍾無顏苦笑,他的心實際上也是在戰栗,隻是,他的戰栗是來自於不甘不願,而衛紫嫣則是因為太過欣喜。
其實他大可以在若溪被救出之後,趁亂逃離。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條件要充足,最起碼他要是一個能看得見路的正常人,其次,他要有預先製定的逃跑計劃和路線,再次,要有得心應手的心腹之人幫襯。然而,這三點,他哪一條都不具備。
所以,他在確定若溪無恙之後,乖乖回到了這裏。
看起來對這場婚事他沒有絲毫的反駁和不悅,然而實際上,他不止反駁過一千遍一萬遍,甚至設想過十幾種逃離的辦法,又被一一否決。不能放下的,還有鍾府。
他走容易,後續的事宜則棘手,陛下肯定降罪,首當其衝的就是父親鍾覃,義弟鍾涼葉,以及鍾府上上下下十幾號人的性命,全部係在他的一念之間。
“無顏……你是不是累了?”遲遲不見愛郎有何動作,衛紫嫣疑惑的開口。
“是有些累了。”鍾無顏一語雙關的說道。扶著衛紫嫣的手,鍾無顏並沒有把她帶向床榻的方向,而是走到了圓桌之旁。
斟滿一盞清酒,舉在麵前,鍾無顏神色鄭重,雙手舉杯,“公主,這一杯酒,無顏敬你。”
衛紫嫣麵上一紅,嬌嗔道,“以後無顏你就是我的夫君,該是我敬你才對。”
“不,公主為尊,該是無顏敬你。”
“無顏。”衛紫嫣抿了下唇,才道,“你該知道,在你麵前,我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是公主,也沒覺得身份比你高貴。”甚至,她覺得鍾無顏才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因為她時刻都要小心的探查他的情緒高低,心情好壞,小心謹慎地與之相處,隻為了換得他一個難得的笑顏。
比較之下,她才顯得卑微。
果然,愛情裏誰先愛上,誰便輸了。
她就是那個輸到底的輸家,卻,甘之如飴。
“但在無顏心裏,公主始終是公主。”輕而緩的幾個字從他的薄唇裏甫吐而出,宛如最鋒利的刀鋒夾帶著層層的寒氣,向她襲來。
從來都是公主……而已。
衛紫嫣勉力維持著麵上的微笑,盡管他看不到,她卻不想讓自己的新婚之夜裏少了笑容。
“所以公主……請給無顏一點時間,在那之前,無顏會一如既往的對公主……敬如神明。”
衛紫嫣豁然抬頭,有些怔然,隨後便發出一聲哽咽似的苦笑,奇怪的聲音讓鍾無顏皺了皺眉,他在等她的回答。
他說……敬若神明……自然而然的,衛紫嫣知道鍾無顏說的是什麼意思。被宮女們精心描畫過的眼睛染上一點碎心的紅痕,眼波微轉,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張灑滿了四寶果子的床榻上。
大紅的鋪蓋,金絲纏繞的龍鳳呈祥。桌案上,紅燭已經落下千重淚,厚厚的疊加在一起,像一張難看的老人臉,褶皺頻頻,毫無生機。有什麼東西在這個夜晚被燒得幹淨。
鍾無顏靜靜的等待著她的回答。他亦知道,這句話對她來說有多殘忍,然,卻是事實。
房間裏一時靜極,紅燭花淚發出的嘶嘶聲也能清晰可辯。一雙璧人皆穿吉服,刺目到令人眩暈的大紅色組成了房間裏所有的色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紫嫣才輕輕吐了口氣,她險些以為自己剛剛的那口氣就那麼橫在胸腔裏,一輩子也不吐出來了。他要時間是吧?她給的還少麼?從幼年時候的相遇,到現在,數個寒暑的相對體貼,竟然沒有捂熱他的心麼?她很想問,問一問眼前這個俊美無儔的男人,你的心到底是不是和這張臉孔一般,是冰山雕刻?
“沒關係。”她一如往常的輕笑著,孩子似的閃耀著喜悅的光芒,然而眼底的光卻帶著不可遮擋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