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祁默默凝睇他，知道他對最近的一些紛爭都有點了解，索性攤開來說：“冉，你願意和我回宮麼？”
“咦——”程冉故作驚訝。“我還以為你要和我在這裏過一輩子。”
“冉。”趙祁大窘。
哥倆好地將胳膊搭在趙祁背上，程冉笑道：“冉什麼冉，我也知道男人說的話不可以相信，想當初我在閉月樓的時候啊，也有對那裏的小姑娘說……”
“冉，”趙祁低低地威脅，又說這些話，不要這麼比方他們的關係好不好，沒見過這麼別扭的男人。“我是當真的，你若不要我回去的話，我就留下來。”
“呃？”程冉意外地哼了一聲。
“你這是什麼聲音？”趙祁惱怒，分明就是蔑視他。
“沒有，睡吧！”程冉倒了下去。
但是趙祁很快把他拖了起來，“你給我說清楚，不要半陰不陽的，程冉，我在別人麵前已經聽不到真心話，連你也不肯跟我說麼？”
不要弄得可憐兮兮的，程冉厭惡地抽回手臂：“我已經很體諒你了，身為帝王有很多不得已事，犧牲一下別人有什麼關係，我知道我隻是一顆棋子，被利用了也沒有怨言。”
“你說什麼？”趙祁眼睛裏充滿血絲。
“你的計劃不是一切按部就班麼？先裝出懷戀舊情人的樣子逃出宮來，暗地裏觀察朝中的動向，借此考察人心，同時煽動反對你的人謀反，然後光明正大除掉他們。”
一語道破天機，程冉無畏地繼續道：“這個計劃真是天衣無縫，陛下登基時沿用了很多舊朝的臣子，他們未必個個都對你忠心，有的甚至聯同八王爺忤逆你，可是才登大寶就開殺戒，恐怕民心動搖，所以這五年來你表麵上君臣一家，實際上卻無時無刻不想拔去這些眼中釘。有我這個不容於世的‘情人’，就更有說服力了。陛下，魚兒已經進網了，你何必再做這場戲呢？”
不要再惺惺作態了，皇族的爾虞我詐真是太恐怖了，趙祁不會連自己也騙了吧，不會自以為真的為他神魂顛倒了吧？如果能笨一點相信他的謊言該有多好，可是他的心偏偏沒有盲，要丟棄江山的人不會夜夜批示奏折，也不會時時刻刻監視朝中的動靜，連跟了他快二十年的弦語也騙，他的心機真是太深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麼這是承認了，隻是這麼猜測，已經讓程冉難過，一經證實卻反而輕鬆了。程冉呼了一口氣：“從安先生來我就知道，你和安先生的情分非比尋常，若不是做給外人看，根本不會要他跪在外麵那麼久。”真是狠毒，為了戲演得真實，他故意利用安自在的忠心和堅持，還有什麼人是他的對手？
趙祁的手搭在程冉的頸子上，程冉立刻閉上眼睛，要殺人滅口麼，他早就料到了。也對，自己是沒有利用價值了。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緩緩下移，趙祁的舌頭輕點他的眉心。“冉，和我一塊走吧，我們一起回宮。”
什麼？程冉困惑，在自己戳破他的謊言後，他想說的就是這個？不是又有什麼陰謀吧？還是他的戲還沒演完？
“你為什麼早不揭穿我呢？”趙祁用下顎頂著程冉的頭，故意地把嘴巴動來動去地親他。“你是不是就算被我利用也甘心呢？”
“哼！”程冉抵抗，卻沒有辦法回答。他也許真的這麼賤吧！因為趙祁的手段太高超了，讓他以為真的有人肯這樣愛他，程冉苦笑，他多麼像父親養的那條叫大猛的狗，給了吃的就不記得打。
“我不會……”趙祁抱住程冉戰栗又不肯依偎過來的身體，“我不會對你做戲，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愛你，愛你的程度，可以和你一起死，我，扔不下這個江山，因為它已經被我父兄糟蹋得不成樣子。我想整頓好它，但是我沒有利用你……也許我們來世再見會有一個更好的開頭……”
該如何解釋喜歡他又放不下責任的心情呢？“但是，冉，我們回宮吧，我會是一個不負你期待的好皇帝，也決不會再隱瞞你任何事。”如果上天再讓他失去冉，那麼他會斬天折地，讓世界一片灰暗。
“冉，你不願意麼？”
“陛下，”程冉微哂，心中有一塊巨冰轟然破裂，他，還是太好騙了。“你會給我選擇的權利麼？”隻要是為了做一個好皇帝，他什麼都可以原諒他。
當然不會給他選擇權，以冉的厲害，到了宮裏也不會被欺負的，過了兩三年，等他把一切事情交代好，就帶冉雲遊四海去，趙祁親密地蹭著愛人的臉，他真的不敢了，冉太聰明了，他的花招都沒有用。不過，這恐怕也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機會了。
厚實的手掌摩搓出一股酥癢，讓程冉貪戀那分溫暖，相識到現在，兩個人中間總是有鴻溝，他不肯正視自己的情感，自尊又太強，趙祁自大又狡詐多端，讓他不得不防，這一次算是有了個坦白，他的心中也不再有莫名的焦慮了。意識到自己為這個男人所掌控，程冉推開他的手。“夜了，我已經開始長胡髭，莫要刺傷了陛下的手。”心悸的感覺叫他用強勢的話掩了過去。
“乖一些。”趙祁按住他揮開的手，拂開他濃密漆黑的頭發，吻在他的唇角，這是他的冉，稚嫩如春花，清純如秋水，聰慧而含蓄，柔韌而堅強，倨傲而清冽。趙祁垂下頭，貼著程冉的臉輕輕地摩挲著。
此生因有你相伴，我別無所求。
無論你愛不愛我，我愛著你！
在我生命的天平中，你是無論拿事業金錢來換，我都不肯出賣的寶貝！你始終是最重要的！
我從來不相信神靈，但是不論是老天，還是各路神仙，我誠心地祈求你，讓我今生永遠不要再和冉分開，不要讓我和冉的歲月再蹉跎。
千百種念頭湧上心頭，趙祁強忍著不要滑下淚來，他將頭仰起，現在他沒有任何資格向冉告白，因為他心裏還裝著沉重的天下，但是有一天，他會給冉一個完全隻愛他一個人的趙祁。
月陰雲紗，柳隨風搖，蟲兒細細語，西湖漾水波，自從西子去了，惟留癡情在，也許有恨海情天，也許有相思躊躇，但是都會隨著時光的消磨，漸漸消失在歲月的齒輪下，但是親身經曆的人不會忘記那一刻的怦然心動，因為情人的眼淚滲入了肌膚，凝結在心口，化成一顆朱紅的砂痣，它時時刻刻叫你疼痛。
一滴淚掉到程冉的眼裏，然後無數的淚珠順著他圓睜著的黑瞳滾滾而出，趙祁手忙腳亂地擦著他的眼淚，“對不起，冉，你怎麼了，不要哭。”他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粗魯地擦著程冉的眼淚，都怪他不好，可是他不是因為傷心落淚的，太過幸福也會使人流淚，隻是這樣和冉默默相對，他就能感覺到巨大的幸福！
晶瑩的淚珠仍不斷地從程冉白皙的麵龐滑落，他的臉被趙祁擦得粉紅，看起來沒有往日的氣勢，顯得楚楚可憐！
“冉？”趙祁心痛地喚他的名字，他的冉從來也沒有哭過，無論怎樣絕望，冉總是那麼堅強。“不要哭了。”
突然間程冉直起身撲進趙祁的懷裏，緊緊地抓住他的背，緊到手指都扣到趙祁的皮肉裏。沒有人為他哭過，連母親都沒有。這個男人不是肯為別人輕易動情的人，他是一個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人，他肯為他流淚，就斷絕了程冉最後回頭的念頭。
也許有一天，他還會遭到遺棄，但是沒有關係，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程冉如樹藤一樣纏繞在趙祁身上。
“你放心，我死也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我會下旨命你陪葬的。”趙祁說著他自以為很完美的安慰話，輕如羽毛的吻不斷落在戀人的耳廓上。
埋在他胸口的頭顱稍微抬起，又更緊地偎了過去，慢慢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看著掛著微笑，睡在胸口的程冉，趙祁輕輕地低訴：“其實我不想說的，從我又在街頭看到你，就像被下了蠱一樣迷上你，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像漩渦一樣把我吸了進去，讓我不可自拔。你總是那麼清澈單純，每天提醒我什麼做人為君的大道理，可是我知道我這種早已利欲熏心的人，是無論無何也做不到的，你給我很大的壓迫感，我企圖通過征服你、汙染你來證明我的權威，但是，蒙塵的你更讓我憤怒。一直到你離開，我才知道，這世間，果然有一種叫做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