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玄冰刻悔風吟恨(1 / 3)

連日的大雨果然演變成暴雨,劈裏啪啦地打在窗外的桓淵湖裏,比別處更是響亮。

敕風踏進棲石閣,隔著屏風看著她臥在床上那蒼白的臉,空洞的眼。心疼啊。

疏影呆呆地躺在床榻之上細細地聽著,多想她能手持著油紙傘,漫步在蒙蒙細雨之中,隻可惜啊……可惜那把傘落在了望湖亭,而現下這雨卻也不適合漫步其中……

抻著頭想要越過屏風,看向那微啟的窗,看向那無盡的雨,可是難啊!頭上的傷痛得厲害,脖子上的淤青尚未消退,房中沒有丫鬟伺候,她也不喊人,努力地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挪到了臨床的暖榻上,靠在微啟的窗前,穿過房內的簾子看著一片雨幕。

那一天她也是坐在這兒,遠遠地看著李瀟瀟被送出府去。她不知敕風是怎麼說的,但是李瀟瀟的確是離開了,那個被自己刺激得想要殺人的女人離開了,那個曾想要害自己的女人真的離開了。這是她始料不及的吧,本想趕走一個爭寵的人,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日她看到李瀟瀟的哭鬧,而敕風從頭到尾卻隻說過一句話,那句話製住了哭鬧不休的李瀟瀟,卻實實在在地打進了她的心底。

“你不算是妾,你我未曾行禮,你連我的家譜都登不上,還算不上是我的妾,而且就算你是,那你也要記得,妾是可以隨意送人的,那我將你驅離又何須理由。”

她……也不曾和敕風行過婚禮……

身後的簾子被掀起,不用猜,定然是敕風來了。

疏影不明白,他為何最近會常常來棲石閣?怕自己尋死嗎?就算是,她也不會自以為他是有心於她的。那簾子掀開了半天,她回頭看見了一隻白白的大手伸進屋裏來,卻遲遲不見他進來。側耳細聽,隱隱的屋外有人說話……

“王爺!”

是卜池?他竟敢進棲石閣?!

“明真江的堤壩還沒修好嗎?”

那刻意壓低的聲音是敕風的,他怕吵到她嗎?可笑!

“沒有,就連嘉銘江那由濟憫齋出資建造的堤壩也沒修成呢……王爺,再這樣下去恐怕先有難的是嘉銘江啊!”

他不是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怎麼管起水患了?

“這……為什麼沒修好?”

他低低的音裏有了焦急,真正管起這天下來,是不是疲憊不堪呢……

“這堤壩本是朝廷監修的,可是三年前不知為何,竟由濟憫齋接手了,現在又聽說是濟憫齋靜疏公子不見了,他們領不到銀子。”

是啊!當然不見了……

“那……提前發出的賑銀到哪了?”

賑銀?又是賑銀!心思飄到了十年前的夏日。

那時不過十歲少女,盛夏的午後獨自一人閑逛在園中,竟聽得父親和一個白胡子的一段對話,更沒想到的是,就那麼一段對話,讓她快樂的生活徹底地改變了!

猶記得自己小小身影躲在假山的縫隙之中,聽著爹爹憤恨的聲音,那是她第一次聽到爹爹那樣地說話,他在他們兄妹的麵前從來都是和藹的慈祥的,那樣生氣的憤怒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

“什麼?哪裏來的山賊?他們有沒有良心,那些銀子是賑災用的,多少百姓等著這些銀子救命呢!”

記得那白胡子的老人隻是說了:“山賊也罷,家賊也罷,都是賊啊!若是沒有了一波波的銀兩,賊又能去偷搶些什麼呢?”

那以後的數日裏,父親一直坐在書房沉思,不喜歡有人打擾他,她偷偷地在門縫裏望進去,隻看見父親那一身的孤寂。

不久一切都變了。

在丞相府的花園中再不能聽說過水患如何,再也聽不到說哪裏的百姓需要救助,隻是街上開始流傳丞相是個貪官,丞相是個壞人……

再然後,她開始隻能在繡樓裏撫琴念書,父親不許她輕易出門。但當她獨自站在庭院的一角,總是不停地看見一隻隻箱子的珍貴物品抬進府裏,丫鬟們私下的話也沒少傳到她的耳中,什麼哪裏的大官來了,誰又送來了什麼稀世珍寶,誰又當上了哪裏的高官,但再也沒聽到有人說不該有劫匪強搶百姓的救命錢,再也沒有聽過爹爹意氣風發地說要開創皇朝的輝煌。

虛長自己幾歲的哥哥開始常常出門,於是那一箱子一箱子的東西又消失在府裏,母親終日憂愁,到底也是抑鬱而終。府中的下人越來越少,吃食也是越來越簡單,甚至……

一切的改變都是由這治水的銀兩而起啊。

“王爺,賑銀已到了舒建府,不久就會到了。”

真的能到嗎?真的會到嗎?不會重演十年前的曆史嗎?

“那就好……那就好……”

那挑起門簾的手縮了回去,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遠去了。

真的好想笑啊。

疏影就這麼呆坐著,天色已黑,雨卻越來越大。回頭看向小幾上擺著的精致糕點,是心塵送來的,可自己竟毫無力氣去撚一塊兒入口,隻覺得那每一塊兒糕點之上都染著父兄的鮮血,血淋淋地擺在那,嘲笑著她的好運。

是啊,父兄都已離開了,她沒能一頭撞死在大殿之上,難道就這麼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嗎?就這麼心安理得地說自己也為父兄盡了力嗎?

她什麼也沒做,她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卻在這享受害死他們凶手的照顧,那她算什麼?即使他說得沒錯,爹不希望她死,但就算是不死,也決不能留在這仇人的空間裏。

現在已無人問她的罪,而她又不是他的妾,不怕犯私逃之罪,就是敕風……也沒有理由抓她回來!

心下定然,她轉身披上那醬紫披風,赤著腳踏出了住了三年多的棲石閣,也踏出了困住她三年的悅晟王府,跨出了無盡的纏繞。

隻剩下床榻上擺著一隻秀氣的錦囊。

敕風,若是有緣的話,這也算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王府側門邊,一抹手持著綠色油紙傘的倩影站立當下,看著那搖搖晃晃的身影越來越遠,嘴角忍不住輕輕勾起。就連眼底也盡是笑意。

葉疏影!算你識趣!你就算是沒有機會成為王妃,那也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能離開自是最好。

你別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誰讓你生為葉家人,皇上要你的命,我又怎麼能不從命呢?

在這樣的雨夜,你可還能活下去?

這全米夏皇朝最有權勢的王爺妃子的位置必是我的!

施展輕功奔進棲石閣,將桌上少了幾塊的糕點盤子拋進了清淺的桓淵湖……

雨下得更狂了,劈頭蓋臉地打在纖細的人影上,她不閃不躲,讓雨水順著臉和著淚一起滑下,頭頂的雷聲轟鳴,卻打不進她的耳中,隻因她耳邊回蕩的是爹爹的千叮嚀萬囑咐:“疏影啊,你以後就是王爺的人了,不管是妻是妾,你就是他的人,咱們以後是各走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