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後,誌明走進許久未歸的公寓大樓,警衛梁叔一臉吃驚地看他,“誌明,你是從哪鑽出來的?怎會弄得如此落魄!”
難怪他吃驚,誌明雖然衣著正常,整個人卻瘦了一圈,半長的頭發似是許久未理,平白多了幾分滄桑。
誌明看看自己,問:“落魄嗎?”
梁叔猛點頭,“似是從難民營出來。”
誌明說,“我被人綁架到非洲,幾經周折尋了我家在那邊的分公司才得以回來。”
梁叔哈哈大笑:“誌明你就別逗我開心了,不如說你勾搭上非洲酋長的女兒我還相信。”
誌明也笑,現實往往如此,有時真話反而比虛言荒謬。
梁叔笑完,才發現誌明身後的少年,“這位是……”
“我表弟。”
梁叔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沒說什麼地點點頭。
誌明上自己的套間,背包放下打電話給王太太:“媽。”
那頭猶疑半晌,突地大驚:“嘩,誌明,真的是你!”一向懶散的王太太難得激動數落了誌明一頓,直說他這次失蹤太久,再不出現便要報警雲雲。
誌明聽她數落完,道:“媽,我想讓你見個人。”
“知道了知道了,又是哪個女的?”
“不是,這次是男的。”
誌明聽到王太太倒抽一口氣,在電話那頭大叫:“王嫂,我那治心髒的藥呢?”
誌明吃驚,“媽,你心髒不舒服?”
那頭王嫂也納悶:“太太,您身體好得好,家裏從沒備過這類藥啊?”
“那你快去買,我預感就要用上。”王太太吩咐完畢,回頭對著話筒,未語先長歎一口氣,“誌明,你家老母自忖一向開通……”
“……”誌明一頭霧水。
“或者我就是太開通了,才……”王太太聲音已哽咽,又歎一聲,“給我一點時間,且讓我鎮靜鎮靜。”
她在那頭愁腸百轉,終是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可憐你爹單脈相傳,我怎麼對得起他啊!誌明,你從前在外頭女友如此之多,難道就沒有不小心留個孩子下來?”
“……”誌明方才弄清王太太到底在哀歎什麼,“媽,你在想什麼?我隻不過想讓你認個幹兒子。”
“幹兒子?”
“嗯,我的朋友,今年才十五歲。”
“真不是那種關係?”
“不是。”誌明歎氣。
“太好了!”王太太喜極而泣,“行行,別說幹兒子,就是幹爸爸都成!”孩子他爹呀,誌明總算沒有對不起你!
誌明放下電話,回頭看周小弟,“我媽答應了。”
“這樣好嗎?”周小弟有些忐忑不安。
“我這邊沒問題,倒是你,真不想回台灣?”
周小弟搖搖頭,“我爸媽都不在了,死鬼老舅不用養我反而高興。”
“那就隨我在這邊生活吧。”誌明揉揉這少年的發,“明天去見我媽,先把頭發染回原來的顏色,耳釘摘了,給她留個好印象。我托人讓你入我家戶籍,你就當我弟吧。若你想玩音樂,我幫你找間藝術學校。”
周小弟點點頭,突地唏噓,“到現在我仍不敢相信真從那鬼沙漠逃了出來。”
誌明望著窗外的夜景不說話。
隨後的事情很順利,周小弟本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少年,王太太隻要兒子不上斷背山,一切好說,當下相見俱歡,這無主少年便在王家落戶。
旁人或許會覺得奇怪,然而對誌明而言,自經曆了這段奇遇之後,他與這少年之間便多了外人無法理解的淵源。似乎在這個正常人的世界裏,隻有他們明白光影背後另有一個妖異幻境。
兩人住在誌明的公寓裏,某日周小弟早起上學,走出臥室時竟發現誌明在打領帶,不由睜大了眼:“誌明,你是要做什麼?”
誌明看他一眼,“我去麵試。”
“天啊,你真轉性啦?”周小弟雪雪驚呼,又覺自己太大驚小怪,他咳一聲,“有心工作總是好的,隻是為什麼不去自家公司幫忙?”
誌明笑笑,“既要轉性,幹脆轉徹底一點。”
不知為何,他總忘不了李致富在公園長椅上向他訴說生活瑣碎時的身影,他想王誌明何德何能,憑什麼在這碌碌塵世中置身事外,還是早早跳入紅塵苦水吧!
再有便是,誌明記得春嬌總罵他軟弱,他不知道怎樣才算不軟弱,隻好應了俗世標準停止在眾女友間周遊列國的生活,做個旁人眼中踏實生活的平凡男子。
畢竟在他渺遠的前世,有個女子曾因他的軟弱受盡了孤寂。
他們終於又回到普通人的軌道,隻是仍不能很快適應。
周小弟放學回來向誌明哭訴:“今天學校拔河比賽,我以為腰間纏的繩子是那女人的拘魂索,沒解下來便走,結果將一女生扯倒,向她賠了半天不是。”
誌明笑,安慰他:“慢慢便會好的。”
“像被那女人下了咒,總忘不了那段生活。”周小弟苦著臉,“你又如何,總比我好吧?”
誌明看他一眼,慢慢道:“今日在公司吃午餐,我把叉子叉到對桌同事放在電腦後的仙人掌上了。”
周小弟目瞪口呆,“你不會……把那個當成仙人掌沙拉了吧?”
“我也不知,”誌明苦笑,“之後那同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兩人相視無語,周小弟長歎一聲,“你說,我們真的能習慣正常的生活嗎?”
“會的。”誌明道。
說這話時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會如此,隻是周小弟的抱怨漸漸少了,當某天他向誌明興高采烈地述說自己與同校幾人組了個樂隊時,誌明知道他已完全溶入正常生活。
誌明自己呢?
白日還好,可夜裏他總是做夢,但不像過去那樣夢見古裝女子。他夢見一個短發女子灰頭土臉地站在他麵前,眼中有淚,可是仍堅定地道:“王誌明,我不要你了。”
女子身後,是漫天的黃沙。
相同的夢境一遍遍出現在夜裏,頻繁得讓誌明懷疑自己是否得了一種叫“春嬌”的病症。若真如此,他想此生恐怕都不會好了,因為,距他從沙漠逃脫那日已過了半年。
誌明每日勤奮上班,低調做人,悶頭做事,見了女孩子低眉斂目,生怕再惹桃花債。一日路過見公司女同事抬大疊文件,誌明男傭病一時複發,順手幫了一把。女同事小小感激,約誌明共進午餐。
在餐桌上她突道:“王誌明,我看你似乎沒有女朋友,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誌明駭一跳,盤中牛排差點飛出去。他喝口茶壓驚,半晌才問:“為什麼這樣問,就因我幫忙抬了回文件?”
女子莞然,“不是一回,你不記得了?上周你曾幫我摁電梯,上上周公司野餐,我睡得晚了,你還在班車上讓位與我……”
誌明在腦中搜尋片刻,卻是一點印象都無,原本以為自己已夠小心,現在看來男傭病已入膏肓,無藥可救。
又聽那女同事說道:“大家都是現代人,我就直說了。如今的男人個個眼睛長頭頂上,還要女孩子讓著她們,誌明你倒不至於如此,我覺得你人不錯,所以問問。”
誌明看著她,一時答不出話來。
那女子撲哧一笑,“嚇著了?朋友說我說話太直,容易嚇跑男人。我自己也沒想到會對你說這些,你剛進公司那會用叉子紮我的仙人掌,我還道你是個怪人。”
誌明說:“原來那仙人掌是你的。”
“你沒印象?”女子歎一口氣,“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不如說說你理想伴侶是何模樣,我瞧自己是否符合。”
誌明看她半晌,慢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男朋友做了對不住你的事,你會不會追他到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