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又來一位客人,誌明讓開門口位置,迎麵而來帶著清爽水氣的和風吹不去心中的重重疑慮。
要不要將今日所見所聞告訴春嬌?誌明幾乎能想像她又會挑起雙眉冷笑著說些“瞧吧,我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之類的話。她的性子已夠偏激,私心裏,誌明並不願推波助瀾。
他決定再觀望些時日。
次日是周末,出乎誌明意料,紅色跑車並未出現在附近,就連李致富也在昨日回家之後閉門不出。
誌明等至日落,對樓203室死氣沉沉,毫無動靜。他有些擔心,問春嬌:“我是否該上門查看?”
春嬌自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戴上茶色眼鏡抱胸踱到窗前,僅掃了對樓一眼唇角便泛起冷笑,“……現在還不到時候,沒你的事。”誌明看她一眼,忽覺她唇邊笑容像極昨日甄小姐那一笑。
妖氣十足。
再一日情況依舊,誌明坐立不安,腦中設想種種可能:是那甄小姐有心戲耍李致富令他意誌消沉?抑或李致富回家與女友攤牌,雙方正在冷戰?更有可能……
他再也坐不住,出旅社照老法子來到巷口早餐店,店主夫婦正在準備午後要賣的甜點,誌明進門便問:“老板,你侄子前些日子不是撿了一條狗?”
“有嗎?”胖老板眯起眼,“你這麼一說……似乎幾天前是看到一隻挺神氣的狗跟著他回家。”
誌明說:“是這樣的,那天我剛巧路過看到這事,順手拿了手機幫你侄子撥狗主人的電話,今天人家要找他,信息卻發到我手機上。你有沒有他的電話?”
“還有這事?”胖老板猛地睜大眼,“該不會,你說的狗主人便是那個開跑車的女仔吧?”
誌明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什麼女仔?”
“沒事,沒事,我這就給你找去。”胖老板嘿嘿一笑,邊在櫃台抽屜中翻找邊嘀咕,“那小子不知交了什麼好運……還好愛咪少出門不曉得這事,否則非哭死不可……”
他翻找半天,最後一拍腦門,從牆上密密摩托車便箋紙中撕下一張,“原來記在這,家住得近,這號碼壓根沒用過。”
誌明道謝接過,“明天的十分早點,還要麻煩你打包了。”
“放心,難得你們旅團如此青睞小店的食物,我一定早早準備好,你過來拿就是。”
誌明含糊跳過,一出店門便撥紙上的號碼,電話機響了許久,無人接聽。再撥手機,提示音說未開機。誌明站在街上呆了半晌,隻得轉回旅社。
第四日,誌明打了三次電話皆未果,他坐在窗前望了對樓半日,霍地起身。
“你想做什麼?”書桌前的春嬌頭也不抬。誌明一言不發,她見狀推桌立起,“我已說了,時候未到,你聽不懂人話嗎?”
誌明定定凝視窗外,不看她。
春嬌大為惱火:“王誌明,過去該你硬氣時不見你站出來,現在為了一個爛人李甲,你倒……”
誌明忽地探身出窗,低呼一聲:“出來了!”
春嬌聞言也戴上茶色眼鏡,對麵公寓門口果真出來一人,搖搖晃晃地朝巷口走去,正是李致富。
她一推誌明:“發什麼呆,你不是想找他嗎,現在可以去了。”
誌明如夢初醒,飛奔下樓至巷口,竟已不見李致富,他闖進早餐店:“老板,你侄子剛往哪個方向走了?
胖老板呆呆一指左邊的路,“那小子模樣怪怪的,我叫他也不應……”誌明已衝出店門。
他沿左邊的路奔去,終於隔段距離瞧見那人影。李致富身上套一件皺巴巴襯衫,不見領帶,頭發亂糟糟似多日未梳理,仔細一看,他竟是赤腳走在道上。
誌明心知蹊蹺,腳下越發使力,可奇怪的是,前頭那人看似搖搖晃晃步履不穩,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不見縮減,反而越拉越開。誌明追他至西湖附近,又失去了他的蹤影。他不敢怠慢,沿堤岸尋了一遭,忽聽前頭撲通一聲,趕去時正瞧見將近消散一圈漣漪。
“再不跳下去救他就來不及了。”突然一人在他身後說,誌明嚇一跳,不知春嬌是何時跟來。
他說:“我不會遊泳。”
“不會遊泳?沒搞錯,難不成你那些女友都是旱鴨子?”
誌明想問她如何知道,眼下卻不是這時候。他三兩步跳下堤岸,在橋洞下尋了幾人出來,春嬌在堤上看得真切,一見那幾人打猛子下去的姿勢便知是好手。她問複又攀回堤上的誌明:“那些人是誰?你怎會找到他們?”
誌明答:“這堤下平日裏就藏著一些大叔,我天天送他早點,自然就認識了。”
“什麼大叔,你直說是流浪漢又不會怎樣。”春嬌哼一聲,“你倒是與誰都混得來啊。”
誌明不答,一昧看著堤岸方向。
湖中幾人都是好手,片刻便把李致富拖上來,一按,肚裏都是水。誌明要給他急救,春嬌猛拉住他:“你做什麼?兩個大男人嘴對嘴惡不惡心,退開我來!”
她摘下茶色眼鏡隨手往誌明耳上一掛:“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
誌明隻覺眼前一閃,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李致富身上卻多了個水母似的東西,掙紮著要脫出來。
“留著你的臭命罷,閻王還不想收!”春嬌叱一聲,手指飛快結個印,往李致富胸口一拍,那東西便又鑽了回去。
“他怎樣?”誌明問。
“死不了。”春嬌哼一聲。
“他的樣子很奇怪,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會不會是杜十娘做手腳?”
春嬌頓一下,忽然一笑,“你以為哪個是杜十娘。”
誌明說:“那個甄小姐有些古怪。”
春嬌又是一笑,伸手指點:“你還是去跟著那人吧!”
此時堤上已聚了一些圍觀者,卻有一個長發女子隻混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便轉頭離去,誌明隻來得及看到她的背影。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他欲留下照看李致富,卻被春嬌扯了去。兩人遠遠跟著那長發女子,對方步履從容,走至一僻靜巷道才停步回頭道:“鬼差大人,許久未見了。”
誌明吃一驚,原來那女子並不是他所想的甄小姐,而是他遠遠見過幾次的愛咪,李致富的女友。
印象中愛咪容貌並不出奇,可今日見她雙目光彩流動,顧盼之間柔媚可人。她伸手扶住牆,誌明鼻上還懸著春嬌的眼鏡,清清楚楚瞧見她周身泛起珍珠似的乳白光澤,身形晃動似有重影,仿若另有一人與其疊站一塊,頃刻,那人輕輕跨步,就如走出大門一般脫出愛咪的軀體。
同時間,愛咪雙目上翻,癱軟落地。
那人扶住愛咪肉身,讓她靠坐牆邊,抬起頭來,發上的佩珞隨之輕顫。隻見她粉腮翠唇,鳳目含媚,赫然一個畫卷中走出的古裝麗人,可眉宇間卻有隱隱厲氣教人不敢直視。
春嬌說:“十娘,我們確實許久未見。閻王命你靜心修養這些年,難道不能消去你的煞氣半分?”
“我已收斂許多,”那古裝女子平靜道,“否則李甲自我尋到他那日便已死了。”
“可是你若發現我追來,仍會提前殺他對不對?”
“是,”杜十娘心平氣和,美目轉向誌明,“這位公子是普通人吧?妾身似是見過,隻是未料到地府今次會動用平凡人類。”
春嬌哼一聲,“廉價勞力罷了,這家夥與你一樣軟心腸,對那李致富比對他親娘還好。”
杜十娘聞言靜默,說:“妾身當真以為他今世會變。我尋到他之時,他與這女子交好,”她看一眼牆邊昏迷的愛咪繼道:“……貧賤不棄,為生計辛勤勞作。我徘徊觀望數月,幾近被他感動,基至想饒他一命。”
“可他還是沒通過考驗。”
“是,”杜十娘長歎一聲,“我是逃犯之身,無法輕易附人,好不容易尋了個心思單純的大小姐附身……僅僅三日!”
誌明明白她想說什麼,當初他見李致富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也是訝異萬分。
“我真是有夠傻!隻看他貧賤之時不離不棄,原來並非不想,隻是未找到更好的!”杜十娘又看一眼愛咪,“這孩子也怪可憐,李甲以為自己真被千金小姐看上,迫不及待與她攤牌,她心中生了怨恨,令我有隙可乘附上她身,可我並非要害她,彼時我便是愛咪,愛咪便是我,兩人份的恨,我要借她的身一並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