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周小弟就如粽子般被塞入直升機後廂,動作之粗暴引得那少年又是連聲呻吟,誌明擔心起來,低聲問他:“斷了幾根骨頭?”
“一根都沒斷啦!”周小弟惱怒,豎起皺成一團的眉眼瞪他,“有你這樣問話的麼?”
誌明笑,引得對方連連白眼:“你還笑得出來,真懷疑你是不是真心想逃。”說罷,又變回愁眉苦臉。
誌明安慰他,“好歹也算出了沙漠,逃脫的機會總是有的。”
“你不懂,”周小弟歎一口氣,“那女人用來綁我們的銀鏈最是邪門,平時行動無礙,但離不了那女人三公裏。什麼時候惹她不高興了,她把你半條魂給勾出來,身體隻能僵在原地任人宰割。”
見誌明恍然,他點點頭繼續道:“沒錯,這就是所謂的勾魂鎖,估計地府裏的牛頭馬麵人手一條。若不是因為這條鏈子,上次我被她拉去抓你時早就趁機逃了……多說無益,還是留神一下路線瞧日後用不用得上。”
話是這麼說,可透過兩邊窗子望去全是黃沙,周小弟臉上滿是失望,誌明卻無多大感想,隻覺有些同情這少年。也許正如周小弟所說,他本身真沒有逃跑的欲望。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看到了城鎮,卻又換了一架小型飛機。接下來的飛行更加枯燥,誌明熬不住,很幹脆地睡了過去。
被叫醒時已是次日,誌明睜開眼,恍若見到一個古裝長發女子,眉眼如畫,巧笑倩兮,俯身輕聲喚他:“相——”
“發什麼呆?還不快起來!”冰雹般嗓音打散他的綺夢,誌明眨眨眼,女子依舊,卻換成了春嬌利落的短發和不耐煩的眉目。
誌明下意識跳起。
砰!
伴隨著慘叫,兩人捂著額頭倒退數步。
誌明痛得蹲在機艙地上,隻覺前額疼痛不斷刺激淚水湧入眼眶,嘴唇也火辣辣地痛……等等,嘴唇?!
他倒吸一口涼氣捂住嘴巴,淚水模糊的眼角掃見春嬌同樣也是手捂額頭目露凶光地蹭過來,他的反應便是:完了,要被殺了。
春嬌還真有將他碎屍萬段的心思,這混蛋平日裏裝孫子,在她工作不順時卻亂上添亂,還——占她便宜!
殺氣騰騰地逼近他,不期然看見誌明睜大了霧氣蒙蒙的眼睛,無辜而又不知閃躲的認罪姿態,真的是——很沒用的樣子。
這男人,從以前到現在仍是不變的軟弱!
她心中狠狠一痛,作勢待發的三寸高跟轉而跺上機艙地板,終是轉身,“快下來!”
機上原來隻餘他們二人,周小弟與一西服男在梯下等候,見兩人下來,那男子匆匆迎上春嬌,看來是她的手下。
誌明與周小弟會合,被這少年詫異一眼瞄來:“咦誌明,你嘴角怎麼破了?”
誌明反射性地捂口。
周小弟更奇了:“你好端端的做什麼臉紅?”
誌明假裝沒聽見,環顧這個小型機場,遠處仍是綠樹蔥蔥,可城市顯然已不遠。由荒蕪的沙漠突如其來來到終於有些生氣的地方,他隻覺滿心奇異。
西服男子引他們上一輛黑色長型廂車,駛上高速公路不久,視野裏赫然出現摩天大樓,誌明身邊的少年立時張大了嘴巴,顧忌著前座的春嬌,他隻敢壓低了聲音在誌明耳邊道:“終於又回到了城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可當車子駛進市區,這份興奮便生生折了不少:“搞什麼,滿大街都是洋鬼子!”這話倒是與誌明八歲那年,父母第一次帶他出國度假時的感想不謀而合,他不由莞爾。
車子停在一間酒店門前,春嬌背脊挺直氣勢攝人地走在前,她手下男子亦步亦趨,誌明與周小弟身不由己尾隨在後,引人注目的一行人進了酒店,也不見春嬌Check in,直接就轉向直達電梯。
誌明小聲問周小弟:“石油王子在這也有產業?”
“我哪知道。”周小弟沒好氣地回答,轉臉去瞪一個指著他咭咭發笑、藍眼白膚的小小女郎。
頂樓的房間整個打通,開闊程度連隨雙親見慣世麵的誌明也不由詫異,隻是整體色調糟糕至極,大紅大綠讓人想起中國古時的“萬花樓”。
春嬌一皺眉頭,小聲哼著“閻王品味真差”之類的話扔下公事包,一閃身便沒影了,隻餘下西服男子不停地擦汗。誌明覺得奇怪,試著與對方搭話:“很熱嗎?”
“不,不是。”長相普通的男子吃了一驚,仍是掏出手帕來拭汗,“對人類而言溫度剛剛好,隻是習慣了地府的陰氣難免就……”
“……”誌明一時無言,從頭到腳再打量一遍那男子,黑皮鞋,條紋領帶,三件式的普通西裝,再配上毫無特征的長相,純粹放眼四海皆是的平凡上班族,找不出一點“非人”的氣息。
正沉默間,春嬌又轉出來,身上衣物已換了一套,整個人神清氣爽。她不理他們,走到落地窗旁打電話。誌明看得仔細,才發現牆上的掛毯後頭有一個小門,想必是浴室。衣角被人扯了下,周小弟悄聲對他道:“我也想去浴室洗把臉。”
“請便。”誌明說,對方卻看著他沒有動作。
“你不一起去?”
什麼?他詫異,“周小弟,難不成你同那些中學女生一樣,有與人結伴上廁所的習慣?”
“你胡說什麼?”周小弟暴跳,“我是不忍心留你與那女人獨處一室,真是好心當驢肺!”
誌明摸摸破了皮的嘴角,想想也對,於是跟上周小弟。
浴室的門虛掩著,西裝男子背對他們埋首洗臉台,聽到腳步聲,他“嘩”地回頭,水珠紛紛從滿臉的黑毛上淌下。
“砰!”誌明身邊的少年很幹脆地暈了過去。
“哎呀,不好!”一身西裝卻頂著個馬臉的男子從鼻孔裏噴出聲來,連忙過來查看。
誌明傻傻地瞧著對方抖著鬃毛伏在周小弟胸前聽心跳。
馬麵抬臉,對上他直愣愣的目光,忙道:“等等,你別也昏了。”說著手往臉上一抹,瞬間回複原先不停拭汗的上班族麵容。
誌明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
男子掏出手帕抹去臉上水珠,朝他咧嘴一笑:“這位小兄弟瞧起來另類,沒想到膽小至此,倒是兄台你冷靜自持,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誌明看他一眼,答:“我隻是沒反應過來罷了。”
“怎麼回事?三個大男人擠在浴室裏做甚?”春嬌循聲尋來,一見地上的少年便明白了。
“走開。”她喝退正想替周小弟把脈的馬麵,拎起周小弟領口“啪啪”兩記左右開弓,少年立刻尖叫著跳了起來。
春嬌斥道:“當我帶你們出來玩麼?給你們十五分鍾,收拾好自己出來!”
十五分鍾後,一行人坐回車上,聽馬麵向春嬌介紹情況:“目標已經在這逗留了三天,我們聽你的吩咐忍著沒有出手,所以他還沒有發現我們的跡象。可情況還是很棘手,對方很狡猾,上次在大街上被我們圍堵卻公然出手,明顯算好了人群會讓我們束手束腳。再加上他有前科在身,這次一反常態地鑽入百貨商廈一小時還未出來,我們擔心他會搞什麼動作。”
“我進去看看,你們照先前那樣不要露出形跡,但一定要盯住商廈的出口。”
馬麵露出難色。
“有問題?”
“嗯……那幢大樓十樓以上都是商用,出口較多,我們人手不足,若是都守了出口恐怕就騰不出人來幫你……”
“這個無須擔心。”春嬌打斷他,突然轉過頭來問誌明:“你有耳洞嗎?”
誌明一愣,小心翼翼回答:“有。”
“把這戴上。”春嬌扔來一個小小的耳釘,回過頭又對馬麵說:“我並不打算在商場裏與對方動手,若真有什麼情況,後座那個家夥勉強能當個廉價勞力。”
“後座那個家夥”聞言,有些鬱悶地拿起那杖耳釘。自中學畢業晚會後就沒戴過耳釘,兒時由外婆打的耳洞有些緊,誌明試了幾次都沒戴上。
春嬌在後視鏡裏瞧見,不耐煩地騰身過來:“戴個東西都磨磨蹭蹭,給我!”
誌明嚇一跳,直覺後縮,“不用了,我……”春嬌二話不說劈手搶過耳釘,下一刻,溫暖卻毫不溫柔的手指便探上他的耳垂。
她的氣息縈繞身前,誌明眼睛都不知該往哪看,視線遊移間睨見車子裏另兩人的神情:周小弟目瞪口呆如見火星撞地,馬麵剛眨巴著眼睛不知做甚感想。
誌明被他們瞧得大窘。
春嬌絲毫不覺車廂裏詭異氣息,回到前座後問了一句:“情況怎樣?”
誌明耳邊便有人回答:“目標尚未出來。”
嗟,原來是通訊器。
車子來到一幢百貨大樓,春嬌下了車便去挽誌明的手,他發怔,卻被她一瞪:“少胡思亂想,好好配合我!”誌明於是在周小弟的同情目送下極不自在地步入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