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巫鎮軼事(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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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巫鎮的秋天是一個多事之秋。

高溫伏旱天氣持續3個多月,一進入秋天,巫鎮就燃起了5把山火,3把燒房子的火,緊接著,巫鎮的“前山”黑門坳通往縣城的公路邊驚現無頭女屍,再接著巫鎮國稅所所長被檢察院抓捕帶走,新豐公司出現堵廠事件,再就是巫鎮的“後山”桐麻嶺礦山發生一起重大安全事故:一礦洞裏工人作業時發生垮塌造成3死1傷……而麻亞男所在的巫鎮黨委政府最擔心的就是礦山出事,甚至談“礦”

色變。

巫鎮在邑梅縣城西北,距縣城約34公裏,境內山嶺間延,迂回盤旋,伸向境中直至壩緣,中部為巫河沿岸狹長平壩,故有“前山”“後山”“平壩”之稱。巫鎮交通落後,信息閉塞,老一輩大多數人都沒讀過書,下一輩許多人讀到小學、初中中途就輟學了,小一輩在“普九”後才有所改觀,由於是少數民族地區,家族觀念、封建意識濃厚,法製觀念淡薄,民風十分彪悍,打架鬥毆治安案件不斷,一直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打擊違法犯罪的重點區域。

巫鎮也是邑梅縣最大錳礦礦區,儲量和開采量都占到全國的五分之一以上,已探明錳礦儲量有1400萬噸。這幾年來,隨著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各地外商紛紛湧入建廠,全國最大年產3.5萬噸的電解金屬錳廠新豐公司便落戶在“後山”桐麻嶺的烏鴉村。由於世界錳工業行情持續看好,原礦石價格一路飆升,每噸從65元漲到400多元,最高時每噸漲到1000多元,加之礦層的特殊性,礦區許多地方礦層淺,有的甚至是露天的二氧化錳,易於手工、小型、遊擊開采。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許多人紛紛湧進礦區私挖濫采、盜采,不法分子在巫鎮的非法井口最多時達到81口,當地村民更是製造各類廠村、廠地糾紛獲取利益,引發大量治安刑事案件,使原本複雜的巫鎮情況更加錯綜複雜。

麻亞男來到巫鎮工作,源於在學校讀書時一次偶然的機會。那個時候,有一部紀實電影《可可西裏》在全國炒得很熱。

故事講述的是可可西裏巡山隊的命運,故事發生地可可西裏位於中國版圖的西部、青藏高原的中心地帶。1985年以前,可可西裏生活著大約數百萬隻珍貴的高原動物藏羚羊,隨著歐洲和美洲市場對莎圖什披肩的需求量增加,導致了其原料藏羚羊絨價格暴漲,中國境內的可可西裏無人區最終爆發了對藏羚羊的血腥屠殺,各地盜獵分子紛紛湧入可可西裏獵殺羚羊。短短幾年間,數百萬藏羚羊幾乎被殺戮殆盡,現在可可西裏大約隻殘存有不到兩萬隻藏羚羊。從1993年起,可可西裏周邊地區的藏族人和漢族人在隊長索南達傑的領導下,組成了一支名為野犛牛隊的巡山保護隊,誌願進入可可西裏進行反盜獵行動。在前後五年多的時間中,野犛牛隊在可可西裏腹地和盜獵分子進行了無數次浴血奮戰,跟環境作戰,跟貧窮作戰,兩任隊長索南達傑和紮巴多傑先後犧牲……看完這部片子,麻亞男感動得熱淚盈眶,給他極大的震撼,《可可西裏》甚至改變了麻亞男的人生軌跡,西部,這片神秘的土地從此著魔般吸引著他。對於麻亞男來說,人是應該有點理想的,而麻亞男的理想在何方呢?他想,也許在西部。

大學畢業,麻亞男參加了首批大學生誌願服務西部計劃,來到西部邑梅縣巫鎮做了一名西部計劃誌願者。那陣子,麻亞男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就像當年伯父麻興國在“解放全中國”的號召中隨王震進軍新疆,後成為新疆建設兵團一員戍邊屯墾把一生栽種在了西部的荒涼土地上。

到巫鎮一年後,麻亞男通過公招考進了巫鎮人民政府,之後又成了巫鎮黨政辦公室副主任、綜治辦主任,鎮政府工作人員大多數人都要駐村,麻亞男也成了巫鎮“後山”桐麻嶺烏鴉村的駐村幹部。

麻亞男來到巫鎮的這兩年,是極度不平靜的兩年。僅2004年,影響較大的就有烏鴉村上百村民群毆新豐公司建設施工人員的“3·6”群體事件,原因就是村民們認為公司是建在村裏的地盤上,工程建設中用磚啊、木料啊、運輸啊、泥水工活兒啊……應該由村民承包,結果公司從外縣請了一個工程隊,村民們就不樂意了,有意去找茬,雙方發生群毆,把外縣一個包工頭打成重傷,終生殘疾,十幾個施工人員住院治療。而間隔3個月不到,烏鴉村黎家寨又與國營礦場因用水引發矛盾,50多個村民衝擊鎮政府,鎮黨委、政府、紀委等6塊掛牌被砸毀……村民以招工、征地、汙染、用水、過路等種種理由進行堵路、堵渣場、衝進工廠車間擾亂生產秩序,提出不合理要求的事情層出不窮……仿佛一夜之間,所有的人都“瘋狂”了起來,形成各個利益集團,不斷蠶食國家利益。與其他地方相比,巫鎮有一個特殊的現象,那就是鎮政府、醫院、派出所平時進進出出的人一茬又一茬,像趕集。

而這年的秋天,卻更成了多事之秋。

鎮長石大勇腦殼焦麻了,要問責的話他是行政首長,第一責任人。鎮政府有人說,出這麼多事情是不是鎮政府風水遭破壞了,上一屆書記周剛還沒走時把鎮政府院壩邊上那棵古樹砍了,那棵古樹是上了幾百年的桂花樹,為修個辦公樓值得砍嗎?但是,也有人反駁說,可能是政府大門朝向問題呢,大門到馬路之間全部被前麵新建的高大民房遮擋了風水,從大馬路上過看不見政府大門。鎮長石大勇聽著這些議論更加心焦,吼道:“闖你幾爺子鬼哦!”

麻亞男不信這些,在旁邊嘿嘿嘿笑了。

石大勇扭頭對麻亞男說,你笑個錘子!我這個鎮長有責任,你這個綜治辦主任更有責任,你又是高材生,去搞一個調研,找下對策。

麻亞男說,要得。

而這一年,也就是2004年,巫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遭到縣委、縣政府一票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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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初,巫鎮黨委書記龍騰便召開黨政班子成員會,研究礦區發展環境整治問題。麻亞男作為黨政辦公室記錄人員列席會議。黨政班子一些人抱怨:“鎮政府責任無限大,權力無限小,那些行政執法權都在縣級部門那裏,這個工作如何開展哦?”

龍騰最後總結說:“邑梅縣的不穩定因素在於巫鎮,巫鎮的不穩定因素在於烏鴉村。我們反複向縣上彙報這種形勢,相信縣級部門會以派出機構的形式授予鄉鎮部分代理執法權,我們要認真分析各方麵原因、痛定思痛深刻吸取教訓,今後一段時間將重點加大礦區發展環境整治,爭取用這一屆我還在任期的一年多時間,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會後,龍騰把麻亞男叫到他辦公室又作交代:“麻亞男,你來巫鎮也有一兩年了,巫鎮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發展環境有多麼複雜,你是應該清楚的。你所駐的村問題尤為嚴重,前段時間你寫的發展環境整治‘六步工作法’的調研文章縣委書記作了批示,我們就按照你這個‘六步工作法’實施,在全縣走出一條全新、獨特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路子。”

麻亞男說,龍書記,請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把工作做好。

黨委書記龍騰、鎮長石大勇牽頭,成立以班子成員為成員的發展環境整治領導小組,整合安全、環保、綜治力量,組建鎮發展環境整治辦公室,分4個工作組,麻亞男兼任了這個臨時辦公室的副主任和一個工作組組長,定期巡山炸封私挖濫采、盜采的井口,進村化解矛盾,仿佛就是電影《可可西裏》野犛牛隊巡山隊員,不同的是,一個保護的是礦石的有序開采、利用,而另一個保護的則是藏羚羊。

麻亞男真還較上了勁!用鎮政府其他人的話講叫一根筋。鎮政府大多數人都是本地的,一些副職領導還是從村幹部當中選拔的招聘幹部轉正的,連鎮人大主任都是當地代課教師出身,在當地都是沾親帶故的,真正得罪人的事兒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麻亞男辦事卻總是一竿子插到底,不留什麼情麵,這也是從縣城“空降”來的黨委書記、鎮長重用麻亞男的原因——敢作敢為。

又一個半夜,“叮鈴鈴……”一陣急促電話鈴聲把麻亞男從黨政辦公室值班的床上驚醒,是烏鴉村支部書記李愛民打來的電話。

李愛民告訴麻亞男,有5輛礦車運著連夜開采的私礦從桐麻嶺礦區下來了,並叮囑麻亞男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他給麻亞男打的電話,否則一家人會受到犯罪分子的報複。

麻亞男說,我馬上去看,你那麼軟弱當什麼支書?

麻亞男和整治辦的工作人員守在巫鎮“後山”桐麻嶺礦區車輛必經的路口。在這裏鎮政府設置了一個臨時檢查站,隻見一些摩托車進出,淩晨三四點鍾也沒見礦車出來。

麻亞男打電話給李愛民,是不是情報有誤。

李愛民說,哪裏是我情報有誤,是人家私礦主派人給你們盯起的,等你們稍微一鬆懈就衝過去了。

麻亞男和整治辦的工作人員於是深入礦區,在一個隱蔽的轉角處發現了5輛川路車,對其進行了例行檢查。

車主是一個叫德福的人,是巫鎮有名的地痞,他見了麻亞男就堆著笑下來打點:“我從打石場運點沙子出去,不信你看,全都是沙子!”

麻亞男看了看,爬上車去,刨開沙子,礦石就露了出來。

麻亞男指著礦石說,這是什麼?

德福一下子臉就憋紅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給你們交點錢,罰點款,讓我們過去吧!我表叔還是鎮政府經發辦的呢!熟人熟事。

麻亞男說不行,讓你過去國家立馬就損失4萬多元,5車私礦全部開到鎮政府沒收。

德福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了,耍狠道:“別那麼過火!別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你那麼羊子奶奶格外一根筋,當心半夜被人打黑棒!”

麻亞男也火了,回應道:“我要是怕被打黑棒,就不會大老遠跑來這裏幹這個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威脅。”

5車私礦全部沒收,車被整治辦工作人員押到了鎮政府。德福怨毒的眼神在麻亞男身上遊移。麻亞男說,不要這樣看我,這次全鎮都是動真格的了。

實際上,麻亞男總結的發展環境整治六步工作法就是“找準症結,明晰方向”“精心組織,廣泛動員”“辦好實事,獲取信賴”“認真宣教,推進法治”“廠村互動,團結進步”“群防群治,確保穩定”,每一個步驟有若幹的細節,環環相扣,真正實施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

一段時間,麻亞男和整治辦他那個小組的工作人員幾乎天天泡在烏鴉村裏,挨家挨戶走訪,深入調查,收集民意,認真聽取當地村民對建廠在當地的廠方有什麼意見和要求,例如當地村民要求進廠務工的理由等,進行了分類整理記錄,尋找矛盾、糾紛的症結;調查了解當地村民的實際困難,了解當地村民普遍關注和迫切希望解決的熱點問題,以便切實解決村民急需解決的困難和關注的事情;調查不法分子私挖濫采、盜采的非法井口數量、分布情況,參與人、代理人及其背景,以及他們的運輸渠道;調查了解堵路、堵渣場、衝進車間擾亂合法企業生產、毆打施工人員等事件的參與者和組織者,為爭取縣上支持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嚴打整治鬥爭提供依據、材料。

不調查不知道,一調查嚇一跳。

當地村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一個字:錢!礦區的合法企業苦不堪言,為了平息矛盾,一個老牌國營礦場竟然答應烏鴉村牛欄組全體村民無論老少集體占幹股提成,當地村民有的則幹脆在自家山林開采,或引入其他外麵不法分子進入合夥私挖濫采、盜采,私挖濫采、盜采井口多達81口,而且分布密密麻麻,一座山脈千瘡百孔,有的井口與井口之間的間距隻有兩三米,井內如果一方在挖礦,一方在放炮,極容易近距離震動發生垮塌死人,安全隱患觸目心驚。

烏鴉村一些地痞和外界黑惡勢力勾結,成立了一個“飛虎大隊”,專門收保護費,維護所謂的“秩序”,不然就堵路,企業和過往司機敢怒不敢言。

更甚的是,國家607地質勘探隊從烏鴉村劉家組過路都要被收“買路錢”。

邑梅縣委、縣政府為進一步調整工業產業結構,實現邑梅縣工業經濟的持續發展,積極爭取權威機構對全縣礦產資源的儲量、品位等進行徹底詳察,以便進一步規範礦產資源的開發和利用。經市委、市政府批準,受市國土局委托,國家607地質勘探隊進入巫鎮烏鴉村,準備進行現場勘察作業。

然而,在國家607地質勘探隊搬運機器設備途經烏鴉村劉家組時,當地村民卻先以要從祖墳當門過路,踩著了他們家的“龍脈”為由,敲詐勒索國家607地質勘探隊,要求高額補償,國家607地質勘探隊從尊重鄉風鄉俗角度改道而行,當地村民隨後又以去現場的路是他們修的為由,向地質勘探隊索要過路費。村民的收費要求從1500元漲到2500元,從開始說用來修路到要求把錢分到人頭,不付錢就堵路,致使地質勘探隊到了巫鎮一個月都還無法進場作業。

為此,麻亞男傷透了腦筋,麻亞男和烏鴉村支部書記李愛民多次上門協調解決,廣泛宣傳有關法律法規和政策,做工作多達30餘次,終於征得了大部分村民的同意。但村民張貴香、劉為民夫婦就是不同意,綠著眼睛對麻亞男說,隻要地質勘探隊往我這裏過路,我就要收錢,否則那個設備就是抬不上坡。

李愛民在旁邊搭腔說,張貴香、劉為民你們不要不知好歹,現在什麼都講法製了,要是像前些年搞計劃生育政策那樣硬,你房子當心又被拆了。

張貴香、劉為民夫婦賴著說,就是沒那麼硬的政策,我才攔撒,你們當年搞計劃生育罰款把我們罰窮了,所以要點補償也很正常噻!

麻亞男說,不要耍門檻猴,要講點道理,不要把黨委政府的決策當兒戲。

最後,麻亞男把調查的情況向分管副鎮長、鎮長、書記進行彙報。書記龍騰也急了,組織協調公安等相關部門和人員對607地質勘探隊受阻問題進行集中整治。

那天,天下著小雨,整治辦的工作人員在書記龍騰帶領下,一起幫地質勘探隊扛勘察設備,張貴香、劉為民夫婦索性坐在路上耍橫,並用傘柄骨刺工作人員的臉,阻礙進場。眼看和整治辦工作人員肢體衝突一觸即發,巫鎮派出所隨行警員依法對張貴香、劉為民夫婦進行隔離,帶離現場治安拘留才算了事。

經過前期的調查摸底,書記龍騰、鎮長石大勇也感到事態嚴重,一同到縣上彙報,縣委書記、縣長到巫鎮召開了由縣級各相關部門參加的全縣部分重點企業現場辦公會,初步確定了巫鎮片區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方案,由縣公安局、司法局抽調人員與巫鎮發展環境整治辦公室工作人員一同進入烏鴉村開展工作。同時,巫鎮黨委、政府召開工作組會議,進一步明確了工作組職責,強調了工作方法,並細化了工作方案。緊接著,在烏鴉村召開了有村組幹部、黨員、部分村民代表,以及當地離退休職工參會的聲勢浩大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動員大會……通過召開班子成員會、黨員幹部和村民代表會議等各種會議,做好領導幹部思想工作,把收集來的各種材料、信息進行分析,製訂切實可行的方案,並統一宣傳口徑。